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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见到的,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旷世美人,而是镇守月尚多年,令周围诸国不敢轻举妄动的摄政王。

  皇夫所居的乾宁宫和赤宫里别的地方都一样,是金碧辉煌到有些肃杀的正红色装点而成。一进殿门就可以看见端坐在主座上身着玄色朝服的身影,那……就是名满天下的竟王萧默然了吗?

  这个人,是俊美的吧,可是,见了他,虽然还隔得很远,独孤澈已经感到他浑身不怒而威的森严气势,即使渐渐走近,对于他英俊的容貌,也无心去看了。

  他,实在是跟上弦女皇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虽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甚至从他们一进来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可是,看在独孤澈眼里,只觉得……冷。

  不只是独孤澈一人感到异样,他还查觉到,随上弦女皇一起进到乾宁宫里的几位内侍也被萧默然的气势所迫,连呼吸都不自在了。

  这种情形对独孤澈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

  在佳林,父汗身边的人,也是如此战战兢兢,屏息静气。

  倾听内侍们的反应,独孤澈心中一动,已然了悟,这座赤宫的主人,不是女皇月上弦,而是皇夫萧默然。

  看竟王殿下站起身来,对女皇行礼,没有跪拜,只是寻常的躬身为礼。原来是真的,这位殿下有先皇御赐不必对女皇跪拜的特权。

  待女皇陛下还完礼,便是他该行礼了。

  他跪,身后跟着跪倒一片。

  整个乾宁宫霎时静下来,静得可以清楚地听到他身后的内侍们身上,因为颤抖而发出衣袂摩擦之声。

  没有抬头,已经感觉到那股冷凝的气势如排山倒海一般压来。

  难怪,当初月尚革新吏制,可以革新得悄无声息。

  只是……这样的人,怎会甘心身陷于此?

  “澈殿下请起。”

  温柔的语气,虽然声音有些疏离。

  没时间多想,他起身。

  竟王殿下微笑,他便回以微笑。

  “殿下自佳林远道而来,辛苦了。”

  这句不用回答,依然微笑,等他接下来的话。

  “各位公公也先起来吧,你们可以退下了。”

  得了这句话,内侍们霎时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女皇和他两个人面对竟王殿下。本来就静谧的乾宁宫,更显得空寂。

  很奇怪,虽然这位竟王殿下气势迫人,却……感觉不到有敌意。

  仔细想从他的神情中察觉蛛丝马迹,他只是面带微笑,一派淡然。这位殿下,不单行事莫测高深,连神情举止也一样无懈可击。

  既然感觉不到敌意,又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思,独孤澈也就释然了。其实,独孤澈也算不得是好奇之人。或者说,他本来就倦惰疏懒。若是不倦惰疏懒,在佳林之时如何能对皇位之争置身事外?又如何安安静静地每日饮酒弹琴?

  所以,眼前之人就算真是深不可测,于他,既然没有多大关系,也就看得淡了。是真的要谋权篡位也好,又或是另有图谋,他不过是战败之国来的一个小小人质,实在没有理由定要探察清楚。

  更何况,不管是什么想法,只要付诸实施,必然有迹可寻。与其在此察言观色,不如留心他将来的举动。

  接下来是一般官面寒暄,从始至终,女皇都坐在皇夫大人身边不发一言。

  看这两个人坐在一起,独孤澈更觉得他们真是很不一样。

  女皇陛下似乎不怎么会笑,脸上表情总有些僵,可是,即便是在面无表情寂静无声的时候,也会有温柔和暖的气息,从眉梢眼角举手投足间静静流泻出来。相较而言,当然是皇夫大人更加赏心悦目,不只是俊美无俦,脸上还时时都微笑,只可惜如此美景他却无心多赏了,只为那从里到外散发出来的冰冷,一直冷到了他心里去。

  仔细想来,皇夫大人于他应该是很容易相处。毕竟,在佳林之时,父汗和皇兄们似乎……都是如此。他已经和这样的人相处一辈子了,就算当真相处不好,也算是习惯了。所谓称王称霸,说的就是这种人吧,以前一直是这样以为,直到昨夜见到月尚的女皇陛下。

  原来,皇帝也可以是这样,当时真是有些意外。虽然意外,却并不妨碍他喜欢和她相处。这个念头突兀地闪过脑海,连独孤澈自己都有些讶异了。从头到尾,他们也才不过相处了几个时辰而已。不过这讶异转瞬之间就消失无踪了。他发现自己不只是喜欢和女皇相处,甚至已经开始在气恼这位皇夫大人的冰冷了。

  以前在佳林之时,虽然厌倦懈怠也是有的,却从来也不会对父皇和诸位皇兄气恼。如果说王霸之道便是如此,他何必多费心力去烦心呢?所以,他配合而已习惯而已,既不欢喜,也不生气,反正他们的争斗,于他无甚干系。

  才不过几个时辰,他就已经变得有点受不了了,这个想法更加令他惊讶。其实,和父汗比起来,这位皇夫大人已经算是……无论如何,他至少是面带笑容,恪守礼仪的。所谓待客之道,已经很是周到了,竟然会让他觉得气恼,觉得受不了。

  受不了便受不了吧,他不喜欢勉强自己,何况,以后要和皇夫殿下打交道的机会不会很多才是。不为别的,只为让自己被人遗忘的功夫,他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所谓的寒暄,左右也不过那几句,转眼便应对完了。独孤澈准备告辞独自离去。

  看得出来,女皇似乎有话要对皇夫大人说。

  然而,他告别的话还没出口,一直安静不说话的女皇先开了口。

  “殿下,澈殿下初到尚京,一路车马劳顿,今天就到这里吧,朕送他回月隐宫。”

  自从向女皇行完礼就没有看女皇一眼的竟王殿下,总算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女皇。

  “既如此,臣就不耽误陛下和殿下了。”

  神情依然是一般的温和有礼,微微含笑。

  独孤澈虽然对女皇的话有些惊讶,但女皇说要陪他回月隐宫,他自然没有理由提出异议。于是,辞别皇夫大人,和女皇陛下一起走出乾宁宫。

  直到跨出殿门,他发现女皇眼眸中隐约有泪光闪烁,才突然醒悟,这位陛下,似乎……陷入了一段复杂的爱恋。有了这个体认,他猛然警醒,独孤澈啊独孤澈,你可不要让自己也卷进去。

  只是,对于这件事,那位竟王殿下不可能不知道吧,难怪他身为一国之君不惧身陷于此。若他真的对月尚图谋不轨,女皇陛下……将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哂,与其在这里替旁人担忧,不如担心一下自己以后如何自处。本来,他对自己让人遗忘的功夫信心满满,如今遇到这种事,他还能超然事外吗?唉,有些头疼。

  上弦其实不想送皇侧夫殿下回什么月隐宫,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对竟王殿下说。

  昨天夜里,她很久都没有睡着,可是,醒着的话,就要面对这位从佳林来的皇侧夫,所以,她一直装睡。

  然后她明白了,大婚那天夜里,不是因为她本来就容易入睡,所以能很快睡着,是因为身边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想告诉他,昨夜她没有和皇侧夫行周公之礼,以后也不会。想告诉他,除了他以外,她谁都不想要。想告诉他……

  可是,他没有兴趣听。

  刚刚,看他对这位皇侧夫殿下笑,看他们相谈甚欢。他是完美无缺的皇夫大人,任何时候都优雅从容,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优雅从容让她想夺路而逃,让她很想哭,让她胸口又开始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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