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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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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嗓子,阿衍的族人们哪有不凑趣的,纷纷从发愣中醒过神来,连声附和,猛敲边鼓,大吹法螺。 龟兹使臣见满座数十只酒盏一一举起,数十双眼睛只望着他一个人,暗暗咬了咬牙,眸子中滑过一道厉色,终于还是举起了杯。 见他如此,所有人大舒一口长气,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欢欣庆贺了,场面立时热闹起来。 “等一下!”那使臣忽然道。 众人的笑容甫绽放,又统统凝在脸上。 “虽说单于说得有理,但毕竟……毕竟公主的身份高贵,与众不同,我龟兹断然是不会送婚的,否则岂不成了天下的笑柄?还请总管大人寻个吉日到我龟兹王宫面见国王陛下,正式求娶吧,礼数是断断不能少的。” “那是自然。”扎格尔点头。虽然麻烦了许多,虽然嫁妆可能会大大减少,但对方既然已经让步,这些细枝末节,实在不值得计较了。 “另外,小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大人但说无妨。”扎格尔依旧笑眯眯。 “既然喀绮丝公主和总管大人的婚事是单于订下的,一事不烦二主,还请单于屈尊移驾,替他们两人主持婚礼,也叫我龟兹小国蓬荜生辉。” 果然不愧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龟兹人,一套接一套,麻烦不已。扎格尔还未答话,左手边一直沉默的正主儿厄鲁却开了口:“公主身份较我为尊,故此龟兹不该送婚;但我们单于的身份又较公主为尊,怎能跟着求亲的队伍去贵国?那不也是于理不合么?” “总管大人顾虑的是……”亲事一定下来,龟兹使臣对厄鲁的口吻立刻变了,“不如这样,您照样去求亲,然后迎送公主到我国的边界,一应布置安排交给我国,单于就在那里主持婚礼好了。” 厄鲁还待讨价还价,扎格尔早不耐烦,断然一挥手:“行,就这么定了!凛冬将至,事不宜迟,厄鲁五日后启程!”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鬣犬之年,初冬,连长安孕期的第五个月。草原的单于扎格尔率领着五百名“金帐铁卫”离开了阿衍部的冬日营地,一路向西北而去。队伍中除了求亲的主角厄鲁,除了大群大群当做聘礼的牛羊马匹,还有打着炽焰白莲旗、代表娜鲁夏阏氏的左翼营主将叶洲以及副将阿哈犸。因有无数辎重,队伍不免声势浩大、行进缓慢,要足足二十余日才能到达龟兹国境。扎格尔将在那里等待,等待厄鲁带着他的新娘折回来举行婚礼。 不能同行的连长安与扎格尔道别了三次。第一次是在玉帐里,两个人相依相偎,说了半日密语;第二次是在营地的大门外,当着无数臣僚和武士们的面,他深情吻她,一向脸皮极薄的娜鲁夏阏氏这回没有闪躲,反而温柔迎合;最后一次,当队伍沿着蜿蜒的不冻河走出很远很远,扎格尔忽然心有灵犀回头张望,遥遥只见营地高处的山坡上,矗着一个素色的绰约的影,遗世独立,飘飘欲仙。 “保重啊,扎格尔……西边虽太平了不少,但依然有乱匪和马贼,左贤王的残部也是在那里消失的……” ——他几乎都能听见她切切的叮嘱了。 “放心吧,相信我,”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回答,期待这温柔的风能将他的承诺送到她耳边,“等我平安归来……我会守着咱们的儿子出生的。” 那一日夕阳正好,无数明黄、金红、深灰、亮紫……缕缕交织层层铺陈,织就辉煌灿烂的恢弘画图。在这穷尽语言也无法描摹的极致的美里,扎格尔勒转马头,向着落日的方向奔驰而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六八、长河落日圆 匈奴单于扎格尔·阿衍站在足足有十五丈高的古烽火台上,面向草原的方向——身后是正在不断沉落的、龟兹的太阳。他在思念故土,思念自己心爱的阏氏。 烽火台下,五百精骑扈从依序而立,等着迎接龟兹公主;雄壮的武士们标枪一般的身子竖直笔挺,如同风砂里无言的群像。 这些人之中,唯有一个始终冷冷嗤笑。厄鲁入夜后便会到来,带着他美丽而尊贵的新娘,今晚所有宾客都会有酒有肉,都将狂歌滥舞直到天色大亮。 等天亮之后这个叫做“阿哈犸”的名字便要永远消失了——他笑着,这样想。 那一日叶洲阻止了他的离去,却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后来也不知是不是为着厄鲁的婚事忙碌,无论连长安还是扎格尔,暂时都没能顾及他的问题。这一趟来龟兹的差事,只有叶洲能代表炽莲阏氏的态度,他是必到的;而慕容澈作为副手,其实倒也无可无不可。不过他依然来了,因为在龟兹的国境趁乱不告而别,显然比从金帐离开简单许多。 ——遇见你,让我的生命转过一个弯;那么离开你,错误的一切都会恢复正轨吧? ——呵……怎么可能…… 这里是龟兹边界某座半荒废的小镇——匈奴的草原位于遥远东方,西北乃国都所在的库丘绿洲,西南则是渺无人烟的戈壁沙漠。如同眼前雄浑苍凉的古烽火台,此地也曾有过商贾如云车水马龙的辉煌日子。可随着绿洲渐渐北移,地下的水源越来越难寻觅,遗失的繁盛国度只剩这一点点渺茫投影,再不复往日盛景,逝者遥不可追。 为了独生爱女及第二继承人的婚礼,龟兹王早早派了大队人马过来,在镇子各处披红挂彩,将颓败的行馆整饬一新。因男方身份较低,仪式将按照龟兹的婚俗举行,当夜于行馆中大宴宾客,新郎新娘在此歇宿一夜,次日与迎亲的队伍一道启程回返草原。 慕容澈转头向身边的叶洲道:“总之是在这里候着,多一个少一个也没甚么差别。不如我先带一队回行馆预备?晚上人多事杂,倒要提防乱中出错。” 叶洲遥望远方天色,算了算时辰,点头道:“也好……这些礼仪往来我实不擅长,还要多累你了。” 除却某些关节之处,这两人其实也算是生死同袍,平时相处一向是极好的。 “我心里有数。”慕容澈摆了摆手,不再多言,转身而去。 烈风无止无休,细小的沙砾扑在脸上,隐隐生疼。慕容澈指挥兵士们于行馆后方的荒地上搭起三座大帐,到时候不够资格进入馆内的人,也不至于要在外间冻到天亮。 帐篷才搭至一半,便听得烽火台的方向有隐隐乐声传来。龟兹管弦伎乐特善诸国,羯鼓铜钹箜篌琵琶一齐奏响,声势浩大无比。龟兹方送婚的除却百名乐师,还有装载公主嫁妆的数十辆车马和大批护卫,浩浩荡荡涌进镇来,直把素来简朴的匈奴汉子们瞧得眼花缭乱,手上的活儿都忘了。 有年轻的金帐侍从忍不住咋舌道:“这样大的架势,莫说我们单于比不过,怕是南边的汉人皇帝娶老婆,也不过如此了吧……” 众人都觉有理,自然是一片附和之声。 慕容澈依然冷笑——井底之蛙,你们知道些什么?那一日普天下最壮丽的城市被赤红的海潮淹没;那一日朱雀街头洒下的喜钱用尽了胶州郡两个月的供铜;那一日第一抬嫁妆穿过半座玉京送进了太极宫门,最后一抬还搁在连家的庭院里;那一日送嫁的三百红颜少年手中战鼓,又岂是这些靡靡之音所能比拟的? 那一场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宛如昨日,然后,便如同歌中唱的……功名成败转如沙。 “别看了!”于是他一摆手,不耐烦打断他们的议论。 侍从们偷眼看他,见那张鬼怪般的丑脸上阴云密布,便不约而同老实下来,各自缩着脖子埋头苦干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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