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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五三、青空万里

  慕容澈从岩穴中走出来的时候,阳光明亮,青空万里,仪式刚刚结束。整个山谷被一种狂喜与敬畏的气息团团笼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如痴如醉的恍惚神情。

  他站在高处,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她:穿件洁白如雪的名贵皮裘,头上、身上戴满一串一串华丽的七彩珠子;全然像是个美丽尊贵的胡女了。

  ——在那瞬间,慕容澈心头猛然一轻,原来她还活着,她没事;原来他的爱与恨,他的幻梦与执着,依旧安然无恙。

  他跳下石阶,笔直向前。人群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可终究还是向两旁退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仅余十数步远近时,忽有个遍体玄衣的影子排众而出,挡在他面前,阻住了去路。

  “贵人在此,止步!”那人怀抱长剑,冷冷道;可话未说完,眼神已突然改变,“是你?你果然活着……”

  慕容澈望向他的脸,也觉怀中狂跳。平凡的样貌、平凡的声音、额头上刺着一颗清晰可辨的墨色金印:流雁门——他也曾是玉京里颇受瞩目的青年俊杰,曾在宣佑元年的秋狩大会上技压群雄:那一天韶光正好,他从他手中接过一袭绿罗战袍,还有一爵南晋使节进上的“梨花春”;那一天他单膝跪地三呼万岁,不带丝毫风霜的脸上容光焕发——他认得他,就像是他认得曾经的他;那时候他们统统犹如新铸的刀剑,坚硬而易折,锋利而年轻。

  猝不及防的,那个名字脱口而出:“……叶洲?”

  叶校尉的一双浓眉猛地蹙起,声音中满是狐疑:“你怎么……认得我?”

  慕容澈话一出口便知不好,他怎会认得他呢?那一年爽朗的秋风里身着明黄衮袍、头戴蟠龙冠的自己早就死了啊,如今站在此地的,不过是个满身伤痕、丑陋卑贱的奴隶罢了。这个奴隶,不过在魔沼之中、在自己九死一生之际曾与他有一面之缘;这个奴隶,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知道他的名姓才是。

  ——幸好慕容澈还不用立刻面对这个难题,因为在叶洲身后,有个轻朗欢快的声音已适时响了起来:“……太好了,你果然平安无事!”

  连长安像个天真孩童,径直抛下依然还在欢呼雀跃的人群,快步奔了过来。她显然并未发觉面前人的异状,满脸都是真实的喜悦。

  挡在中途的叶洲忙回身劝:“宗主,待属下盘问清楚……”

  长安早一摆手,笑得眉眼弯弯:“不必!他可是我共患难的伙伴呢。”

  “……你是那天的……原来真的是你。”有连长安的地方,自然也有扎格尔;阿衍的塔索点头嘉许,“我听塔格丽说了,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不枉她当初救你的一片好意。懂得知恩图报,是个好汉子!你叫什么?”

  丑脸男子在贵人的赞誉面前显然有些失魂落魄,竟然呆立无语;而站在他身边的叶洲,更是冷哼一声,神情若有所思。眼见塔索的话无人回应,还是连长安出面打了圆场,她握紧扎格尔的手,软语求恳道:“他想是……想是还没有完全恢复,先找个大夫帮他看看吧?”

  “好啊,”扎格尔笑着颔首,“你瞧着该怎么奖赏他,都依你。”

  这不过是个小小插曲,在上位者眼中,是杀、是赦、是赏、是罚,终究不过是件随心所欲的小玩意儿。扎格尔顺口许诺完毕,便把那丑陋奴隶抛在一边;他揽过连长安的肩膀,满眼都是情深如海:“你也刚见好,还是早些回帐子里,可别再吹冷风了。”

  连长安抬起脸,对他展颜微笑,正要说句什么,孰料那一直痴痴傻傻的疤面男子竟突然开了口。

  “……我没有救你!”他大声道。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不由面露诧异,连长安脸上甚至还现出三分尴尬。

  “我没有救你,我没想着救你的,我没有帮上忙,我……”那人仿佛真的尚未恢复神智,自顾自在那边胡言乱语,“……我不要你怜悯我!”

  连长安大睁着眼,眨了两眨,笑容再次攀回腮边:“我没有怜悯你,”她说,“我不过实话实说。你本来并没有陷进泥沼之中,你大可以转身逃走的,不是吗?你没有抛下我,所以……所以我们是一起面对死亡的同伴——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疤面男子深深垂下头去,肩膀不住抖动,显然心有所感,却再也无话可说。

  “……你叫什么?”她松开扎格尔的手,缓步踱到他面前,“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阿哈犸。”许久,他回答。

  “阿哈犸?你是汉人吧?那么这名字应该是……是个绰号?”

  “就是……阿哈犸!”他再次重复,斩钉截铁。

  ——于是她莞尔,不再追问;毕竟她也有故事,永远不愿说给人听。

  “原来如此……阿哈犸,谢谢你。”

  疤面男子猛地抬起头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你……谢我?”

  “这有什么奇怪?”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你怎么会谢我?你是我的……仇人啊……

  “可是我……我不过是个卑贱的奴隶,而你却是……贵人……”

  “呵……”连长安闻言解颐一笑,笑靥如花,“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生下来就是‘贵人’的,我也曾吃过许多苦——看你的样子……你一定也吃过许多苦吧?”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奴隶了,阿哈犸;除了自由之外,你还想要什么?我还能帮你做什么?”

  极之丑陋的男人俯视貌美如花的女子,他和她的目光交汇一处,如同玉京城外清浊分明的泾河与渭河;如同两条波涛汹涌的命运的激流。他的目光里有怀念、有爱怜、有悲恸、有愤怒,盘旋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而她的目光澄澈清亮,别无挂碍,就像是头顶万里无云的湛蓝青空。

  ——他记得她,她忘了他。他因她的离去而一无所有,而她却因离开了他而空前美丽空前幸福。

  ——这就是我们,该诅咒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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