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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死何憾 风声在呼啸,今夜无星无月,有的只是铁铸一般的漆黑而低矮的苍穹,以及在这苍穹之下,直面死亡的无畏或者愚昧的人们。连长安立于麒麟堂后院,满头乌发在夜风中翻飞,被檐下跳跃的火光染成铁锈般的暗红色。 扎格尔从黑暗中向她走来,手里牵着一匹桃花马。 “……三位叔叔已带着人出发。你想做的,我都办妥了。”他对她说。 连长安咬了咬嘴唇,答道:“多谢。” “你已经决定了?”扎格尔问。 连长安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非去不可?” 连长安笑了,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扎格尔也笑了,向前两步,将马缰放在她手里,“那便去吧。”他说,“我离开草原的时候,赫雅朵告诉我,长生天绝不会苛求一个人去做他绝对做不到的事,所以……想怎样就怎样——如果必须如此,那就去做。” 连长安再一次点头,但觉胸口剧烈震颤,眼眶内隐隐发热。 扎格尔转过身去,手指恋恋不舍地从浓密的马鬃间滑过,“它跑得飞快,非常聪明,你可以放心……”说着,他又解开马鞍边系着的包裹,取出一袭宛如月光般的长袍,“你要的衣裳,应该没错吧?” “没错,”连长安答,“是这样的。” 在那长袍之下,包袱中还有一副铁环缀成的锁甲,扎格尔却没有给她。反而解开自己身上的皮袄,把锁甲穿上,替换下一件乌沉沉的黑色软甲,与长袍放在一起,递过去,“你穿我的,这个轻些……” 连长安并没有伸手去接,她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她自怀中掏出杨赫带回来的牙玉短刀,手指不自禁地摩挲着刀鞘,“我已经有这个了……” 扎格尔笑着推回她的手,“刀是送你的,甲却是借你的,你还没有嫁给我就想都拿走?你想得倒好。” 连长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眼中带泪,却笑靥如花。 她也不避他,径自解开腰间绦带,将那件犹带着扎格尔体温的软甲贴着中衣穿好,外间则罩上月光色的古袖长袍。连长安接过马缰,一翻身上了马——扎格尔却忽然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长安,我这边打点清楚了立刻赶去接应,万一有什么变故来不及,你想办法先逃,命最要紧!” “我知道。”她安慰他,“杨赫会在廷尉府那条街上和我会合,你放心……” 扎格尔根本不容她说完,“我不管别人,我只管你。除你之外,全天下的汉人都死光了也无所谓——可你一定要活着!长安,你要去,我就放你去,我不拦你——生尽欢,死何憾?可是……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你若死了,我只能大哭一场然后逼自己把你忘掉,再去找别的女人过这一辈子……我很怕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你了,我很怕我永远无法忘记,就这样想着你、始终想着你,一辈子不能相见,一辈子都不能忘……你明白吗?” ……他从没说过同生共死——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也许所谓的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在一起,悲伤也在一起;负担各自也负担彼此,相依相伴一路同行,走到哪儿算哪儿……等到了有一天,男人死了,或者女人死了,剩下的一个就把所有该做的都做了,然后狠醉一场,痛哭一场,形影相吊继续上路…… ——只是不能忘……一辈子不能忘…… “我是不会死的,你放心!”连长安慢慢回握他的手,慢慢攥紧,笑容中满是恣意与飞扬,“我还什么都没有做,我怎么能死掉?” “……正是。”皎洁如月的人话音甫落,扎格尔还未应答,阴影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烈咳嗽,一名佝偻着背脊的垂垂老者,带着一个满脸麻点身材瘦小的青衣童子,正缓缓向他们走来。 那老者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捂在唇上,垂首吭哧吭哧半晌,方喘口气,将帕子折叠着塞回袖内。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冰一般的声音道:“扎格尔塔索,难道您没有听过……莲华不死?” 匕首上的紫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烈风吹过,院中苍白色的火焰一阵摇曳,投下无数张牙舞爪的影子。何流苏抬起头来,仰望天色,“要下雪了?”她自言自语道,“味道好香……” 欧阳岫双手垂于身侧,木然呆立,没有回应。 何流苏忽然感到一阵心浮气躁,她冲欧阳侍剑摆摆手,命令道:“把刀收起来,还有……把他挪进厢房里去,等我们回来再计较。” 欧阳岫躬身答道:“是,宗主。”她随即袖好匕首,弯下腰,将仰伏于地的叶洲拖向侧厢。他背上的伤口汩汩冒着血,在地面画出一条蜿蜒的暗色的线。 ——这才是好部属,你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一句多余的话都不问。 “……要下……就快些下吧,”何流苏抿了抿嘴唇,“天终于要变过来了。” 她说着,将幕离戴在头顶,细细系好了颌下丝绦。一抖肩后宽大的披风,在渐渐黯淡下去的火光中大踏步离开。 “宗主不必惊慌,”那郎中陈静徐徐道,“老夫并无恶意——若有歹心,早在那天晚上发现您时就把您交给廷尉府了,根本用不着煞费心思替您遮掩相貌,替您诊治,将您藏在俘虏中一路照料,甚至想办法带了您回来……老夫若想害您,早下手了。” 连长安怔然许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如此……原来真是你……” 陈静但笑不言。 她镇定心神,放下手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长安以为,这世上并无真正平白无故的好处。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您所为何来?又想要连长安报答什么,尽管开口吧。” 陈静的神情八风不动,笑容里竟有几分看透人心超尘出逸的庄严宝相,“宗主果然明慧,如此正好——” 他一挥手,身旁的青衣童儿立刻揭开手中捧着的木匣,匣内爬着三只手指粗细、黑黢黢的蠕虫。 连长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脱口道:“水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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