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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忽然,黑暗里传来一声笑,话语绵绵,仿佛讲着戏谑的情话,“……好啊,那我就试试看吧。”

  这一下轮到连长安呆若木鸡无话可说了。

  扎格尔的声音再悠闲随意不过,轻飘飘笑道:“若我是个男人,在敌人刀下自然宁死不屈;若我不是男人,那说的话还有意义吗?誓言是舌头底下的金子,我是不会随便说出口的。你想好了就动手吧。”

  连长安大睁妙目,怔怔地问:“你真的……不怕死?”

  扎格尔的嗓子甜如蜜糖,带着一种黏黏的味道,“你是我认得的第一个在达挈下头动刀子的女人,我怎么不怕?不过,你有刀,我也有,在床上输给女人,那还叫男人吗?”

  他趁她呆愣之时,也不顾凶器就插在自己要害之侧,竟侧过头去,吻向她握刀的手。唇下肌肤柔滑,宛如上好的瓷器,他的话音也柔软得像是在瓷器上描着花——轻如耳语,“……我告诉你,好女子其实不用动刀子。男人有两柄刀,只要你降服了其中一柄,另一柄就任你驱使,绝对比你自己使得好——怎么样?你想不想试一试?”

  刹那间,连长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猛然涌到了头顶,直气得胸口一阵闷痛,几欲昏厥。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谋算什么计较,张口骂道:“你无耻!”

  扎格尔低沉透明的笑声在黑暗里漾开,有如泉眼上晶莹的涟漪。

  像是与他的笑声遥相呼应似的,极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马群的嘶鸣。连长安羞愤至极,自然充耳不闻,也不知从哪里来了力量,她一把拔出刀子,狠狠又向下扎去。

  扎格尔的铁掌在潋滟刀光间穿过,一晃便避开锋刃,狠狠地切在她的腕子上,随即用力一扭……连长安只觉得脉门附近酸麻剧痛,连骨头都要断开。她勉强握住刀柄,却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

  他劈手夺了她的刀,就势一滚,已将她掀倒在羊皮毡上。

  一招之内,连长安便受制于人,顿时心哀若死。可是此情此景,眼看就连自戮、保住最后一分尊严亦是不能了——何况,她是决计不会求死的。她若想逃避那些背负,早就死了,还能等到现在?各式各样可怕的预感在她心头一闪而过,种种滋味不消言说。只是……奇怪的是,等了许久许久,那天杀的蛮子竟然不再动作,只是牢牢地箍住她的手,半压在她身上,仿佛入了神。

  连长安不知道,马嘶声一响,扎格尔便浑身上下立刻紧绷。胡商们驻扎的营地位于绿林幽谷之内,作为榷场使用由来已久,极其隐秘。而带来的那群马,便正好圈在谷口附近。胡人生于马背、长于马背,马匹对他们来说,是再亲近不过的伙伴。这一路行来又是扎格尔负责照料马群,驱使它们翻山越岭,早就混得熟稔不过。各式各样的马鸣之声落进连长安耳里,根本辨不出异样,可是扎格尔不同,听到的瞬间他几乎像是被铁锤狠狠地砸了一记——毫无疑问,有外人闯进了山谷,大事不妙!

  大惊之下,旖念顿消,他再也没心情和她玩打疼骂爱的游戏。此时此刻,唯有安危——她的安危,自己的安危,还有整个部族同胞的安危生死最为重要。

  他果断地制住她不安分的小爪子,凝神思索片刻,已然有了计较。

  “马上跟我走!”他对她说。气势不怒自威,坚如铁石,铿然作响。

  连长安终于觉察出了异样,她张开口刚要说什么,扎格尔已然催促道:“快点儿!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说着,他将她从地上一把扯起来,微一犹豫,三两下又将那张雪豹皮折好,塞在她怀里。“相信我!跟我走!按我说的做!”

  相信?

  连长安心绪瞬间平静,胸里有个冰凉冰凉的声音幽幽在说:“真可惜……连长安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在别人手里,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第二十六章 金兰断

  周身劲装的斥候在马前单膝跪倒,高举双拳一拱手,大声报告:“启禀提督大人,叶洲狡猾异常,属下无能,让那逆贼……逃了……实是谷中别有乾坤,且有大股人马在内安营扎寨。属下不敢打草惊蛇,特来讨大人示下。”

  马上人头戴乌孙冠,腰佩弯刀,身着绣服,胸前绘着游鱼,闻言微微皱眉。他还未及说些什么,旁边副将打扮的军官已抢先开口道:“何提督,此处荒山野岭,怎会莫名其妙有这许多人在?定是天佑我朝,叫咱们找到白莲逆党的巢穴了!”

  他刻意强调“白莲逆党”四个字,一边说着,一边挑衅似的用眼角余光扫一扫自己的主官,心中满是愤愤不平之意——凭什么?他蒋兴禹在廷尉府苦熬了十二年,刀头舔血费了多少心机才熬到如今千户的位置。而这家伙乃白莲余孽出身,根本就是阶下囚徒,不过见机得快,早早降了,就被陛下重用青云直上,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廷尉府的大提督。命运何其不公!

  蒋千户这点儿小心思,马上人怎会不知?只不过他心里揣着天大的风云,可没那个闲工夫与井底之蛙争一日长短——没错,此人正是不久前的白莲三尉之一,在紫极门宫墙上亲眼目睹连长安纵身一跃的何隐。

  何提督上任第七日便接到线报,说是有了自己曾经的袍泽兄弟的确切消息。朝廷给叶洲定的赏格早已超过千两,是实打实的“天字第一号”钦犯。起初他一直神出鬼没踪迹难寻,可最近不知怎的,经常于并州龙城、上党、西河等郡县频繁露面,似乎在沿路打听什么人。何隐大喜过望,立刻率部昼夜兼程马不停蹄从玉京赶了过来——叶洲的本事,他最清楚不过,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秋,若能得到他的助力,己方的情势必定会改善许多。

  廷尉就是廷尉,暗地里无数只眼睛盯着你,防不胜防。纵使叶洲再怎么行迹飘忽,十数日下来,终究还是被他们咬住了尾巴。好不容易集合兵力追到此地,连何隐自己都动上了手,可谁知道,竟功亏一篑,没能把人给留下!只差一点儿,只差一点点……上天还是不肯眷顾他吗?

  何隐不禁长叹一声,回头问道:“被叶……被那逆贼打伤的几个人可有好转?”

  随队的医官磨磨蹭蹭上前,迟疑着回答:“大人,那……那逆贼掌上的毒着实厉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小的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好主意,只有等回去……回去翻了医书……”

  何隐再叹一声,摆摆手让他退下。脑海里想起中毒之人周身皮肤尽皆暗紫的可怖模样——又是这种无名奇毒,和“他”中的一样。这毒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是愚夫愚妇口中的“白莲诅咒”不成?连京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区区廷尉府的小医官又能有什么办法?

  “……叶兄弟,”遥望着远方无尽的暗夜,他不禁喃喃自语,“你可知道真的出了大事……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解释呢?”

  ……道道刀光宛如匹练,百日之前还亲如手足的两个人各持兵刃激斗在一处。他们师出同门,往日里早就切磋惯了,他们了解对方,几乎与了解自己没有分别。谁都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丝毫的失误,刀剑是不长眼的——这一边与那一边只隔着一道窄窄的刃,这一边与那一边却是“你死我活”。

  当的一声,二人的兵刃击在一处,又迅速分开——和之前无数次交手一般,终究是不分胜负。叶洲眼中忽然显出一抹厉色,左手一拍一抹,自己的刀锋上便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殷色的血液顺着刀尖一滴一滴滑落。

  “……别逼我杀你!”他沉声道,“速速带着你的狗滚开,提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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