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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额仑娘,今儿个再赶赶,这块皮子就能做完了……”她苦着脸,推脱道。

  谁料那胡妇一伸手,早就将她手中做了多半的毛领子夺了去,粗糙的老脸笑成一朵花,“什么大事!可不差这一阵,就是不做也使得。扎格尔喜欢你呢,他是个好小伙子,快去快去!”

  连长安眼看误会加深,真真无奈至极,看来现下不把事情说个清楚透彻,往后只有越来越麻烦。她思索片刻,已打定主意,叹息一声,正色道:“额仑娘,不瞒您说,我已……有了婚约。”

  额仑娘果然讶异,问道:“那你男人呢?”

  连长安心中一颤,咬牙回答:“他……他因为某件变故……死了。”

  额仑娘长出一口气,呵呵笑道:“那就好办,不碍事的。反正他活着也不见得比扎格尔更好。”

  连长安双目圆睁,真真是无话可说。

  额仑娘忽而提高嗓子,对帐外喊道:“扎格尔,你先回去吧!我和常姑娘一会儿就到!”

  传进来的声音果然轻快得仿佛要飘起来,“好,额仑娘,一言为定!我可留着狍子腿等你们啊!”

  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了,额仑娘回过头来,对连长安道:“听我一句话,常姑娘。长生天给女人心,给男人胆子;给女人羽毛一样的巧手,给男人铁一样的胳膊,为的是什么?就是让男人女人在一处的,就是让男人女人互相依靠的!你现在还年轻,你不懂得。等你有一天明白了,一晚上一晚上独个儿睡着,就是裹着再好的毛皮也暖和不过来呢!”

  连长安起初还怔怔地听着,可听到后来独自睡云云,猛然醒悟过来,一张俏脸瞬间通红,烧得发烫。她恼恨额仑娘擅自替她做主,更恼恨她言语无状,心中又羞又气,偏偏梗着脖子想不出半句应答的话。末了,她好不容易才硬生生地挤出一句,“为什么?你不就是独自一个人?偏把我想成那种……那种……我就不能跟你一个样?”

  额仑娘哈哈大笑,满脸都是自得,“我?我嫁过三个响当当的汉子,我生了四个硬邦邦的儿子。我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要不是我家小子和扎格尔是好安达,我从他还没马鞍高的时候就看着他长大,我还真想和你争争看呢!”

  第二十四章 胡儿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纵使对额仑娘的说辞有一千个一万个不能苟同,连长安终究还是去了——从始至终,一直冷着一张脸。

  她自觉态度足够敬而远之,足够立场鲜明,稍有点儿眼色,早就该嗅出空气里浓浓的“拒绝”的味道。只可惜胡汉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她的锦囊妙计到头来全都变成了想当然。她越是冷,越是逃,越是不理不睬,扎格尔反而贴得越紧,半步不离,叫连长安一想起来就头痛万分。

  扎格尔驯得好马,还是个不错的猎手。火堆上架着的狍子肉早已烤得酥脆,香气扑鼻油脂满溢,仿佛涂了一层红亮的酱汁。他也不怕烫,赤手伸过去,两三下便卸掉了狍子腿。先将表示“敬意”的两条前腿献给火堆旁年纪最大的两位老人,紧接着拣出一条肥美的后腿,笑吟吟地送到连长安跟前。

  那条后腿带骨总有两尺长,美食当前,的确令人食欲大动,可是连长安心中分明有根致命的毒刺扎着,就是龙肝凤胆她也万万不愿去接。想要顺水推舟,将那东西让给额仑娘,谁知道四周眼巴巴瞧好戏的人忽然一齐大笑起来。额仑娘则秋波流转,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忙啐一口在地上,远远躲开去。

  胡语错杂,此起彼伏。人人瞧向她的目光中,都带着三分笑意。连长安越发笃定自己是被戏弄了,可偏偏明白戏弄自己的那些人未必存着什么歹意,想要生气,又觉无力。她心中存有三分恚怒,偏生发作不得,只是嗓子眼里一阵阵噎得难受。她将那块用油纸衬着的狍子腿紧紧地捏在手中,打定了主意一丝也不入口。

  她在那边暗自生闷气,扎格尔早就将狍子肉一块一块割开,分给火堆旁的众人,只留了另一条后腿给自己。各人凭本事得的东西最好的一份归自己,其余全部族共享,在胡地这是不言自明的规矩,众人也不推辞,都笑着接了,还不忘说两句调侃的话,一边说一边偷瞄向气鼓鼓的连长安,越发显得阴阳怪气。

  好不容易一只狍子分了个干干净净,一袋一袋羊乳和马奶酒传开来,扎格尔拎着他那只油渍渍的狍子腿,大咧咧地坐在连长安身边,见她一点儿没动,问道:“怎的?不喜欢吃吗?”

  连长安对他本无恶感,何况无论怎么说,人家到底救过自己的性命,但此时满肚子都是愤懑,再加上杯弓蛇影,总觉得扎格尔一定有所图谋,禁不住都往坏处去想。见他过来,她猛然觉得怒火上冲,硬邦邦将狍子腿递过去,低声喝道:“还给你!”

  扎格尔不过二十出头,笑起来还像个孩子。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他晃一晃手上的另一条腿骨,笑眯眯答:“想着我?谢谢啦。我有,那份是给你的,很好吃呢!”

  连长安见他这副模样,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这烫手山芋直接丢在他脸上算了。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说得很对,毕竟不是七八岁的孩子,知道那样做未免太失态,有理反倒变成没理了。

  连长安见他吃得开心,自己却险些憋成内伤,恼怒到了极处,心一横,狠狠一大口咬下——怎的?我还怕你不成?

  谁料扎格尔烤的狍子是一绝,外皮焦酥,内里的肉质却是嫩滑多汁。她本来只想胡乱嚼一口泄泄火气,谁知道两排贝齿开合两下,不禁双目圆睁,险些将自己的舌头也给吞下去。

  扎格尔见她吃得香甜,心中自然也欢欣不已。他不住道:“好吃吧?你慢慢吃。不够我这条也给你,嘿嘿嘿嘿……”

  这只狍子的个头算是小的,可尽管如此,一条后腿连长安无论如何也吃不完。胃口好,从来都不是汉人欣赏的大家闺秀应当具备的,她听了这话,更是狠狠地白了他两眼——可那怒火毕竟慢慢消散了,到头来,一半好气,另一半却莫名化为笑意。

  ……蛮子!她细细嚼着口中的美味,在心里恨恨骂一声。

  这一餐众人吃到酒足饭饱,营地中的气氛空前热闹起来。不知是谁凑过来对着扎格尔一番叽里呱啦,扎格尔红光满面,回头看她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人显然兴奋极了,站起身向四周高喊,一时间欢呼声宛如雷动,人人都道:“阿克达!阿克达!”

  连长安虽然不通胡语,可毕竟与胡人待了一段时日,也能听懂几个常用的词。她知道“阿克达”便是“好极了”的意思,不由得转头观望,也起了三分兴趣。但见扎格尔大踏步走回自己的营帐,片刻再出来时,手中已拿着一柄奇怪的乐器。

  应当是……乐器吧?四四方方的兽皮蒙制的音箱,一条微带弧度的木柄,装着五根鹿筋弦。抱在怀中的架势就像是汉人女子弹奏月琴,可手指拨上去,那声音却远比月琴悠远高亢多了。

  营火跳跃,众人欢腾,扎格尔调了调琴弦,一串嘈嘈切切的疾音在他手下迸开,如马蹄踏玉,奔流而至。调子算不上繁复,却和汉人的丝竹声迥然不同,悠扬婉转,首尾相接,一遍弹到后来,刚好是另一遍的开始,如此这般循环往复,简直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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