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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我走上前去,犹豫了一下,迈上那几级君臣之隔的石阶,每走一步都仿佛是缩短着我跟他之间的差距。

  我挨着他坐下,将沙琪玛放在他堆放文卷的几案上。他怔怔一瞧我,径自将文案挪到另一边,也不问我,也不责备我。

  朝圣殿里霎时只听得到他玉笔的沙沙声和我紧张的呼吸。

  我心一横,起手捻起一快沙琪玛,扬手往他口中喂去。还没近口,他头也未抬地伸手接过,自己喂到口中,回头对我笑道:“是丫头你自己做的?还不错啊!”

  我心头一叹,凑近他耳边:“皇上可知道这叫什么?”

  他复又低下头去,自然地避开我跟他的暧昧姿势:“什么?”

  “沙琪玛!意思是……心头的爱人!”我之所以做这个东西其实完全是因为我和十三都喜欢吃,并且做出来味道还不错。只是,到底是什么意思,都由了我自己胡诌。

  其实真正的沙琪玛是努尔哈赤对外作战时,看到一位士兵在吃一种糕点一样的东西,便问那士兵这是什么。那士兵说是他的母亲给他做的一种食品。这种食品容易储存,不易变质,所以让他带着,改善行军的伙食。努尔哈赤一吃,果然味道不错,就对那个士兵说:“既然你叫沙琪玛,那这个就叫沙琪玛吧。”

  他的笔一顿,慢慢地抬起头来,眼里神色几番变换才稳定下来,笑语:“是哦,离儿也快成人了,我是该给你找个郡马了!若是……若是有喜欢的尽管跟我说就是。”

  “是吗?”我的手一抖,几乎将那叠文卷碰落下去,“那我可以给皇上唱一句歌吗?我,只唱一句。”

  他缓缓点头,仰头靠在椅背上。

  我声嘶力竭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美感地响起,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句呐喊,直喊得外面的虫鸣化做一片宁静,直喊得我的声音一片嘶哑。我依旧看着他,看着他慢慢地将头从靠椅上抬起来,眼睛里盛满悲伤,盛满愧疚,盛满温柔,盛满怀念,盛满慈爱,盛满许许多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可是,我的泪水还是出来了,因为那里没有像我一样的痴迷。

  泪水下来,声音却还在继续:“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的眼泪突然也下来了,那个权掌天下的男人为我流下一滴泪水。我忽然觉得心安,至少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痛苦了。

  他一下子搂住我,用力地搂住我。我的歌声戛然而止,门外的虫鸣忽然清晰。我听着这个男人的呼吸,我将我的眼泪流进他的颈窝里,看着它们被那一身缠绕累赘的纹龙吸干。

  第一次,被这个我深深爱慕的男人如此激动地抱着。他握在我腰后的力量让我觉得无比的幸福,尽管疼痛。

  只是,好梦永远不长。

  他推开我,怀里的温暖霎时不再。我茫然若失地望向他,心头忽然一凉。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已经不再有刚刚的难以自控,那双眼睛终于又成为帝王的明目了。我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啊!

  他淡淡地说:“离儿,天也晚了,你先回去吧。毕竟你还未出嫁,这样……对你不好。”

  “没有出嫁吗?”我摇晃着站起来,“可是,我要嫁给你你不肯啊!我就这么不堪吗?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吗?还是你怕莫家坐大不敢?那凭什么莫妃就可以?凭什么她可以?”

  我的眼里已没有了泪水,我说过的,君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我最后一次机会。过了今晚,你永远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你……”君意轻轻地拍我的肩,我微微一闪,他愣在那里,“你还太小啊!”

  “小吗?君意!你听着!我不相信你从来没怀疑过我!我告诉你,你不是很珍惜你的莫离吗?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莫离,你的莫离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我不过是个鬼魂而已!你相信吗?你相信你那么心心念念要护着的人早就不在了吗?”我的声音仿佛恶毒的怨灵,字字直指他的死穴。

  君意的眼睛一下子收缩起来,面上隐隐的怒气仿佛暴风雨前的乌云,迅速地累积着。终于,他叹口气:“没事,你在就好。因为……我不能让你有事!”他眼神开始迷离,“那是我对他和她的亏欠啊。”他喃喃地重复着,仿佛在安慰我,也仿佛在安慰自己。

  “还有,”他狠狠地望着我,望到我无法逃避,“即使对不起你,你的感情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

  他终于还是如此狠心地说了出来,连一点幻想的空间都没有给我留下!我从那高高的金座上站起来。这个位置太高太冷,果然不是渺小如我坐得的。

  我走到他的下方,跪在有些刺骨的地面上,跪得腰板笔直:“皇上,请恕微臣失仪,微臣告退。”

  他走过来扶我。我一阵疾步跪行,避开他的手。

  他终于招招手:“你退下吧。”

  我又对他一叩头,额头传来的清晰的疼痛让我清明了几分:“微臣不宜长住宫中,请求回莫家去,望皇上恩准。微臣年幼,力不能及,恐怕不能为皇上分忧,请皇上准许微臣辞去上言女官一职。”

  “准你回莫家,但是辞官,想都别想!”君意的声音里隐隐地含了怒气,那样的怒气让我不明所以,却也觉得无比的好笑。

  我淡淡地笑了,头低在下面,没人看得到。该愤怒的那个是我不是吗?我毅然转身,昂首走出了朝圣殿。只在转身的时候瞟到那盘沙琪玛孤零零地放在案桌上,在那一叠高耸的奏折间,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只是,我走得太决绝,连头也舍不得回一下。如果我回头,我就会看到君意眼里那抹浓稠的哀伤,那抹浓稠的挽留,那抹浓稠的爱恋。或许,那样的话,一切就不会是后来的那个样子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然……

  外面的风很凉。我仰起头,风温柔地抚过我的脖子,撩起我的秀发。我忽然想起那个温暖如同阳光的声音。妈妈——你还在吗?或者那只是我的一个梦?这里没有等待我的人?或者等在这里的是不该等待我的人吧!

  黑色的阴影中忽然有东西闪过,我一声呵斥:“谁?”

  黑色的宽袍,黑色的眼睛,甚至有点黑的脸。子谋?他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我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忽然腰上一紧,身后一痛,我竟然被他抓在怀里按在假山上。那凹凸的假山石硌得我的背隐隐发疼。果然过惯了这种养尊处优的日子后,连痛神经都比较发达了。

  我恼怒地看着他:“君子谋你想做什么?”

  我的身量本来就小,被他箍在怀里只到他的胸口,这种高度带给我极度的不安。

  他的头低下来,眼睛里有跳动的火光:“原来你当真喜欢他吗?好个凤仪郡主啊,当真想凤翔九天吗?”

  “你……”我的伤疤被人突然揭起,我真的生气了。手腕一动,探手向他肋下取去。

  他单手一搁,我翻手追上,他似乎也恼了,狠狠将我一紧。顺手将我的手也固定在头上。

  他的手恰好压在我的手腕上,他邪媚地一笑:“堂堂的郡主在宫中私带武器从朝圣殿出来,这算什么呢?”我知道手腕上的鱼肠已经被他发现,出其不意已经失败。我一直都不是他的对手,又不敢伤他性命,本来就落在下风,是不可能有胜算的。于是我也放弃了反抗。只瞪着他,能怎么瞪就怎么瞪。

  他看着我的样子,忽然就笑了。

  我一下子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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