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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他侧身抱住她,轻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缓慢地厮磨着,直到她身上的肌肤渐次发烫。她半阖着眼,看着他明月一般皎洁的头颅低垂在自己胸前,忽然想起春日里也是这张床上,半途而废的那一次。那时钻心入髓的痛楚,到如今退成了清淡却无法拭去的伤感。她换了一口气,觉察到自己的心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

  “太微。”他似对着无限的虚空,喃喃地唤她的闺名,又像在叹息,“太微。”

  她颤抖着半坐起来,为他除掉身上仅存的小衣。冬夜的寒香打在赤裸的肌肤上,激得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管不顾地俯下身,紧紧地贴在一起。

  还是很痛。他似乎也在忍着痛苦。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沾满了他的汗水,他也一样。就这样粘腻在一起,挣不开,抹不去,抵死缠绵,寸寸成灰。

  好在他终归是久病体虚,这一番并不能十分尽兴。等她终于自云里跌下,他也停了下来,仍是抱着她。

  过了良久,琴太微觉得他像是终于睡着了,爬起来打算收拾一下,不意他忽然翻身起来拖住她,只听“嘶”的一声。她攀着他背脊的指尖就触到了一股暖流。

  她吓得顿时清醒了,连声叫他别动:“伤口又裂开了。”

  肩上火辣辣地疼,仿佛被仇人的利刃狠狠劈开,一模一样的刺痛和冰冷再次袭来。他痛得神思迷乱,只是固执地抱紧了她,嘴里兀自念着:“不许走,不许走……”

  她是再不好意思叫人进来,只得在床上摸了一圈,找到一条干净帕子,将血迹胡乱擦拭了,又将软枕紧紧压住他的背,希望借此止住流血。他倒也乖乖趴着任她料理。也不知压了多久,终于不再渗血了,他也痛过了,自顾自睡去。她已是酸软得双手双腿都不像自己了,一头倒在他身畔,连梦也不曾做得一个。

  杨楝渐渐病愈,却并不教琴太微从暖阁中挪出,连窗下的卧榻也撤掉了。两人仍是终日耗在一处,白天焚香打围,弹琴写字,夜来枕上私语,被底缠绵,亲密如寻常人家夫妻一般。自他十四岁纳妃后,妻妾五六人,倒从未有人受如此恩遇。程宁颇感意外,亦觉此举逾矩。只是琴太微身份特别,也不能同普通侍妾一般看待,何况这时节太后闭宫修养,谁来管杨楝的房帷事?思来想去,劝谏的话也就统统吞进了肚子里。

  待到画齐六朵梅花,看看岁暮又至,吃过腊八粥,转瞬便是年下。杨楝闭门思过,倒免了一切虚应故事,只交代命程宁带着人洒扫庭除,收拾屋宇,蒸些应节的点心,又教琴太微安排人手,给阖府大大小小的内官和宫人都置办了从头到脚一身新,赶在年前分发下去,好叫大家多少欢喜欢喜。

  除夕那日众人都换了簇新衣裳,挨个儿上来给王爷磕头谢恩贺岁。杨楝负手立在廊下,看程宁给大家发银锞子,足足站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完事,笑着挥手让众人下去领宴。

  琴太微见他这么有兴致,也凑趣说要赏。杨楝问她喜欢什么,她却道:“我喜欢什么殿下还不知道吗?总不过是些果子蜜饯罢了。”

  “猜对了,”杨楝道,“果然就只有这个赏给你。”

  却当真叫人拿过一个竹编的三层小提篮来,里面是一层各式花样的西洋饼,一层枣泥糕、栗子酥、笑靥儿、八宝梅花糕、糖莲子之类,还有满满一匣子梅苏丸。

  “这个好!”她不觉莞尔,“王家铺子的梅子,别家没有他们做得好呢!”

  她拈了一只梅子先喂到他唇边,笑道:“去年除夕在郑叔叔那里吃过一回,想不到今年还有呢。”

  杨楝忍酸支吾道:“去年郑先生那里的梅子,就是我这儿送过去的,你该先谢我。”

  她不觉一愣,依稀记起什么事情来,不及细想,却见徐未迟笑眯眯地端了一个剔红大圆盒子进来:“娘子的节礼送到了。”

  掀开盒子一看,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套累丝头面,金丝编结极尽细巧轻盈,不是寻常工匠的手艺,最难得是镶嵌既非宝石亦非明珠,竟是以红珊瑚枝条雕成各色花片缀于金丝之间,深深浅浅,宝光流离,乍如海棠花开满枝头。

  “你爱穿绿,原本给你打了一套红宝头面,送来一瞧,颜色还是老气了些。正巧他们又替我寻了个珊瑚树来,我瞧着竟比原来的还好,就拿来镶这个了。可还喜欢?”

  她早是喜欢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听见又砸了个珊瑚树,不觉念了声可惜。

  “你戴给我看,就是一株活珊瑚天天在眼前了,还要什么珊瑚树。”他拣起一对樱桃红的圆珠子耳坠给她挂上,颇感有趣,又叫人来给她重新梳了头,亲自将一排分心、挑心、顶簪、掩鬓依次插戴上,镜中春色容光两相映,看得人眼睛都挪不开。

  “往后可叫你珊瑚了。”

  “才不要呢,”她轻嗔道,“珊瑚易碎,虽好看却不长久。”

  他想了想觉得也是,然而既起了这个心,岂有轻易放过的,便又追问:“你的乳名是什么?”

  “说了要被你笑话的,不告诉你。”她嘟囔道。

  他少不得使出手段,逼迫了半天,总算问出答案,果然忍不住嘲笑了一回,却还要问:“表字呢?”

  她皱眉道:“我进宫时还未及笄,哪里来的表字。”

  他颇为满意:“原该等着我来给你取字,就叫皎皎。”

  “这是疯了吗?”她一听便急了,“你自己爱吃那蒸饺,也不该管我都叫饺子!”

  他听得笑了半天,才道:“到底是谁惦记吃饺子,却不知还有明月皎皎?”

  “是何典故?”

  “为你名列星官,又曾指点河汉。”他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她想了想,亦觉满意,嘴上却还是抵抗了一阵,又道:“既是这么说,我也要称你的字——凤实。”

  他却没有答应。

  过年之前,琴太微婉转提起文夫人还在朝天宫,过年总是要接她回来才好。

  杨楝却淡淡道:“连我都还在禁闭中,怎么上山接她?”便别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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