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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陆文瑾似看出了他的想法,淡然道:“十多年也就写过一封信,不曾让人察觉。我幼时听人说,珍珠可以安神助眠,遂攒了这些下来。高大人是见得着他的,烦你带去送给他吧。”

  高芝庭应了一声,小心收了。又见陆文瑾偏着头,似朝着门口说:“我还有一桩心愿,要请高大人助力。”

  “别客气,请讲。”

  “当年我的性命……是琴督师救下的。”说到这个名字,他的语声忽然变得柔软起来,“我在军中十多年,总想着要报答救命恩人。可惜,琴家已经完了。听说琴督师留下的那位千金,如今在掖庭之中?”

  高芝庭愣住了。这话要怎么讲呢?

  “呵呵,据说是如此。”他打着哈哈道,“但我一个锦衣卫,也不知道其中底里。”

  “哦。”陆文瑾似乎冷笑了一下,高芝庭忽然发现,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看自己,却盯着对面的一张门帘。高芝庭忽然悟了过来。

  送走了陆文瑾,高芝庭悄悄回到原来的包厢,只见白发的老内官端坐如钟,笑吟吟地瞧着他。高芝庭一边摸出鱼皮袋子呈上,一边苦笑道:“好个精细人儿,公公你定是被他发觉了。”

  郑半山道:“精细还不好吗?”

  高芝庭道:“公公既与他有旧,方才何不出来相见呢?”

  郑半山摇了摇头。他其实并未想好如何与陆文瑾面对,十多年来他自己并没改变多少,而当年的文弱不堪的孤儿已经脱胎换骨,人皆称其刚勇决断、心机深沉。依照他的脾气,还是躲起来先看清楚了再说。

  高芝庭试探道:“郑公公,小陆将军问的最后那件事情,该怎么说?”

  郑半山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下次再见面,你将实情告诉他就是。”

  郑半山大致猜得出陆文瑾何以有此一问。想到琴家那些琐碎旧事,郑半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将东珠收起来,施施然起身。

  “郑公公这就回宫吗?”高芝庭殷勤道。

  “不,我还有点事情。”郑半山含笑欠身,算是跟他道别。

  所谓事情,便是回宫的路上绕道同春药堂一回。老药师与郑半山是老交情,他将一把东珠捻在手里,对着放大镜看了半天,确定无毒无害,果是难得好物。“这样上好的珠子,都是夫人小姐们用来镶首饰的,谁舍得磨成粉吃了啊?你们宫里人也太阔气了。”

  郑半山笑道:“若是好药材,当然是治病救人要紧,首饰物件又算得什么呢?”

  杨楝少年时经历过几番变故,落下一些小病,时而五内失调,尤其不易安眠。他常年服药熏香,莫不是为了这个缘故。珍珠固然是安神的好药,但郑半山心里却觉得,陆文瑾存下的这一斛明珠似乎并不是为了这个。

  这日早起下了一场大雨,太液池上烟水茫茫,白浪翻天。立秋将至,约莫下了一个时辰,看看雨势渐收,杨楝便叫人备马,自己却撑了油伞拖着木屐过玉带桥那边去了。

  虚白室内清寂无声,支摘窗半撑了起来,斜风卷入丝丝细雨。素屏上订着一页页稿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如一行白鹤齐举羽翼。杨楝捉下了一页稿纸,看出来是青词,读了几行觉得颇有些眼熟,才想起这原是他自己写的。又随手翻了几篇,无一不是前几个月他涂抹了来应付坤宁宫的诗作。看来他叫琴太微照猫画虎,她就把猫儿全都描出来做花样子了。莫非每次填词,她都是对着屏风左抄一词右截一句地凑数吗?他瞧着屏风上隽秀如花的行行小字,心中无声地笑了半天。

  琴太微没有品秩,身边伺候起居的只有两个小宫人,此时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杨楝轻轻踱进卧房里找人。因贪吹凉气,两幅罗帐皆高高挂起,只见那女孩儿蜷着身子,面朝床里睡得正酣。单纱里衣裹了半边雪白身子,一卷青丝一双纤腿都胡乱撂在芙蓉簟上,粉团团的足趾如猫爪上的肉垫,刚刚被他碰了一下,就猛地缩了回去。

  琴太微颇不耐烦地翻身坐起,呆呆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抓过床头的衫子把自己盖住。

  杨楝退了一步,随口道:“你也太懒了,已经巳初了,还不肯起床吗?”

  琴太微背过身一边结着衣带,一边慢吞吞道:“昨天那篇青词,弄到四更才写完,连夜送了过去。这才将将睡了两个时辰而已,殿下还要嫌我懒。”

  杨楝听她语中带怨,便想起昨晚程宁提起的事:“我还要问你呢,到底什么题目这么难写?”

  “是太后老娘娘的事儿。”她溜下床走到书案,把青词的草稿翻了出来。

  “你又不是第一次应付太后。”杨楝一边笑着,一边拿过稿子细看。看着看着,脸上的轻快笑意渐渐收了起来。

  琴太微也不多话,自家闪到妆台前坐下,支起一面西洋小玻璃镜,慢慢梳着长发。谆谆自屏风后面探了探脑袋,见两人这般光景便不好打扰,琴太微悄悄比了个手势,她踮着脚进来,放下一盆清水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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