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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她早已是太子府说一不二的人物,一声令下,那边主管连问都不敢问一声,即刻为她预备妥当。

  匆匆赶至驿馆,蜀使早已在迎候着,见木槿下了车,忙行了礼,便将她引往蜀人所住的那进院落。

  院内,有男子萧萧落落立于一株老梧下,仰头看日渐稀疏的黄叶。

  不过一身寻常的墨蓝衣袍,却风华倜傥,俊逸洒脱,淡然凝立之际,自有一份清刚贵气无声漾出。

  听得脚步声,他缓缓转身,英挺面容已绽出明朗笑意。

  他温和唤道:“木槿,你来了!”

  “父……”

  木槿向前挪两步,待要唤他,已凝噎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颗大颗泪珠滚落时,明姑姑、青桦等已一齐跪地。

  “臣等拜见国主!”

  宫中,涵元殿。

  几名老臣正泣泗交下,论老临邛王慕容启生前种种功绩。

  如今的临邛王慕容宣不如其叔威震三军,但行事四平八稳,颇得皇后欢心,群臣拥护。

  世子慕容继初没能继承叔祖父的才干,却继承了二叔广平侯的风流。

  他不但曾被许从悦、木槿撞破过和广平侯爱妾偷情,还悄悄截下了泾阳侯的两名美姬纳入府中,近日更借口请雍王爱姬教习妹妹箜篌,将她诱入府中奸污。

  那被污的美姬正是许思颜送给许从悦的花解语。

  许从悦性情虽好,也容不得临邛王世子这样张狂,一怒便唤了成谕让他将花解语领回,“从悦无福消受美人恩,不如请太子将她转赐继初表兄吧!”

  许思颜听闻这个不成器的表兄居然欺负到雍王头上,着实大怒,待要和父皇商议着将他削职治罪,慕容氏一系的臣僚百般谏阻,时不时拿慕容启生前功绩压过来,令他很是头疼。

  正烦恼之际,那厢亲卫过来传话,织布奉太子妃之命请他回去,不觉惊讶。

  他深知木槿颇知政务,行事有度,绝不会无故要他回去,忙将此事压后,先随织布出宫。

  宫外早已备好马车,迎他上车后即刻扬鞭飞奔,竟是顾湃亲自驾着车。

  许思颜瞧见所行方向并非太子府,更是诧异,忙问道:“这是去哪里?”

  织布迟疑了下,才道:“大慈恩寺,也就是锦王故邸。”

  锦王故邸,便是当今吴帝许知言未登基前所住府邸。

  许思颜一失神,“太子妃去了那里?”

  “是,太子妃已先过去了,和……太子的一位至亲。”

  “至……至亲!”

  许思颜忽然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似有片刻的停顿。

  多少年前,承运门外,清美无双的女子满眼泪光瞧着软舆上年幼的他。

  他问:“姑姑真要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她怔怔地落泪,“也许……很快吧!”

  很快……

  很快的意思,是指一别十七年吗……

  ——心中有恨,更有泪——

  许知言少年时便精于佛理,与佛门高僧多有来往,登基后遂把锦王府舍给佛门,改修作大慈恩寺,也是为社稷苍生积德祈福之意。

  但许知言再三交待,当年他曾长住过的万卷楼及附近院落不许翻修,依然密密锁着,并有专人负责洒扫收拾。

  如今,万卷楼依旧藏书无数,不乏孤本、珍本。

  但自从许知言搬出,除了每年七夕晒书,再不许人翻动分毫。

  慕容皇后见楼阁久历风霜,朱漆剥落,墙面斑驳,也曾建议将其好好整饬整饬,却被许知言一口拒绝。

  许思颜踏入万卷楼,已闻得另一边佛门特有的香火气息正袅缭传来,伴着僧人们悠扬缥缈的颂经声,本来急促的脚步不由轻缓起来。

  整座府邸已与幼年记忆里的模样相差颇远,万卷楼却一如既往地清寂,甚至因着那陈旧发白的门窗梁楣,更觉苍凉淡泊,似已无声无息地与繁华尘世隔绝开来,深处于远离人间的世外幽谷。

  楼内有洒扫的下人跪在道旁相迎,而楼内寂寂无声。

  若非半掩的门,许思颜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推开门扇,但听嘎哑的“吱呀”一声,惊破多少年的沉默。有浅金的灰尘星光般飞舞于漏进屋的几束阳光里。

  陈旧木香伴着陈年书香缓缓地萦到鼻际,与十余年前一模一样的陈设撞到眼底,时光仿佛已在某一刻停滞。

  他依然是那个四岁的锦王府小世子,莫名其妙地在女人的权谋间中了一回毒,萎蘼不振地倚在慕容雪怀里。圆溜溜的眼珠转动之际,忽就抓到了门前那个似在哭又似在笑的绝色女子。

  他唤她,“姑姑。”

  “思颜!”

  她笑着应,却在为他诊脉时,当着那许多的人,泪珠子嗒嗒地往下掉。

  他伸出小小的手,便抓到了姑姑的泪水,笨拙地为她擦拭。

  她湿着眼睫瞧向他,唇边努力地扬着,要给他最温和的笑……

  “姑姑!”

  许思颜忍不住低低地唤。

  周围却极静,门外的风扑进来,吹动书案上压的一叠纸笺,温柔的飒飒声。

  屋内不见一个人影,却似乎处处都是人影村。

  在他尚未出生的时光,留下一串串绮丽而明朗的梦影。

  他的父皇是如此清冷寡淡的人,可他偏能在父皇默然凝坐时,感觉到他年轻时曾经的欢喜和梦想。

  若嫁给父皇的不是慕容雪,而是她,如今的父皇该是什么模样,如今的他又该是什么模样?

  ——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

  织布垂手跟在他身侧,全然没有寻常的活跃伶俐,神色凝重里有一丝难掩的伤感。

  见许思颜失神,他轻声提醒道:“在楼上。”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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