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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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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还不时喝喝茶,与明姑姑说笑几句,后来计算着来回的路程,看着该回来的时候并无影踪,便渐渐沉默下去。 茶水凉了,明姑姑已换了好几回热的,但木槿始终不曾再喝上一口,只是安静地写着她的字,静得让她胆战心惊。 “明姑姑辛苦了!” 许思颜笑着让明姑姑免礼,走至木槿跟前,柔声问道:“在做什么呢,这时候还不睡?” 低眸瞧她正写的,是一篇《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再瞧旁边木槿已写毕的,已是厚厚一迭,已觉头皮微微发麻。 这些日子他与木槿朝夕相处,大体已晓得她的脾性,绝非那些喜好诗词文赋的才女,连看书也多看史书兵书。 她的书法得过名师指点,但绝少练字,故而写的字虽寻常,但超逸慷慨,英姿飒飒,颇有男儿之风。 她自然不会无故转了性情,半夜三更不睡觉连练几个时辰的字。 木槿饱蘸浓墨,将这页字写得满了,方才放下紫毫笔,笑道:“太子回来了?父皇上回赐的紫毫笔真不错,其毫长锐劲利,正与我的字体相宜。” 她转头吩咐道:“明姑姑,瞧瞧咱们小厨房里还有茶点没,赶紧收拾过来,太子只怕饿了!” 许思颜听她声音清越悦耳,却口口声声太子太子,便觉刺耳;她嘴角也挂着笑容,但那两丸黑水银般的明亮眸子冉冉转动之际,似根本没正眼瞧过他,更叫他满心不自在。 翻那木槿练的那些字时,多是老庄中的词句,有的成篇,有的只是零落词句,想来应该是她素日所爱的。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 许思颜已瞧得皱眉。 再看下面却是《庄子》的《列御寇》,“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送賷。吾葬具岂不备邪?” 他不由微愠,“年纪轻轻的,少看这个。我们跟前有的是富贵尊荣,也有的是万钧重担,只该想着怎样承继这繁华盛世,令天下安宁,百姓安乐,这辈子都不该想着怎样跳出红尘之外,逃避自己该尽的责任。” 木槿却在吩咐道:“秋水,笼火盆来!” 秋水等早已在外候着,闻言不解,只得应了,赶紧去把入冬时才需用到的火盆一径搬进了屋子,移了烧红的炭火进去。 木槿便抱起许思颜正翻着的那叠纸笺,走过去只一扔,便见火焰暗了一暗,又迅速旺了上来,吞噬向那些笔墨初干的字迹。 有一页纸笺被蒸腾的火气托起,却见上面字迹历历,宛然似要在火焰中飞起。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许思颜眉峰皱得更紧,正要说话时,木槿吹干最后写的那一页《逍遥游》,亦放入火盆之中。 她的面庞被火光照耀着,敷着浅浅的金光,柔润里带着火光融不去的清冷和果毅,迥异于寻常闺阁女子。 但她扬着脸,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太子说得对,至少现在,我们无法逃出红尘之外,逃避自己该尽的责任!” 见火光燃尽,秋水等依然上前,将火盆挪了出去,那边如烟也已带了小丫环,在桌上摆放了木犀糕、黄金角、四喜饺、水晶梅花包、荷叶粥、银耳羹并几碟精致小菜,俱是热气腾腾刚出笼的。 凤仪院一众人只围着木槿打转,木槿不睡,其他人焉敢睡?小厨房里自然一直预备着膳食。 木槿坐了,笑道:“太子,请用些膳食吧!” 许思颜被她连着叫了多少声的“太子”,觉得不是刺耳,而是刺心了胄。 往日被她叫“大狼”,他尚可安慰自己,那叫的不是“狼”,而是“郎”。 可听惯了的“太子”,从她口入他耳,他万分不舒适。 他扬唇向明姑姑等笑了笑,“时候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明姑姑是过来人,早看出二人情形不对,见太子分明有赔罪之意,连忙应了,一边带秋水等侍女退下,一边连向木槿使眼色,却是怕她一时任性起来,太过不知进退。 木槿只作未见,自己盛了一小盅荷叶羹,吃了两三口,便倒水漱了口,笑道:“太子慢用!妾身困了,就不便相陪了!” 许思颜食难下咽,见她施施然行了一礼,竟真的起步欲行,不觉又是羞恼,又是困惑,伸出手来用力一拉,已将她前行的身子猛地扯了过来,一头撞在他怀里。 木槿忙要稳住身形时,许思颜将她腰肢一扣,已将她拥在自己腿上,愠道:“你不会好好说话吗?” 木槿抬头,正见许思颜一对眼睛黑曜石般幽深地盯着她,眼底有显而易见的愤懑和抑郁。 她便笑了笑,“太子要我怎样好好说话?” 许思颜道:“平时怎么说话,怎么相处,如今还怎么说话,怎么相处,不可以吗?” 木槿挣了挣,见他臂膀圈得如铁箍一般,实在挣扎不动,只得罢了,叹道:“回了太子府,我才知道我原来都错了!” 许思颜问:“哪里错了?” 木槿浓睫垂落,如微倦而敛的一双蝶翼,在面颊投下浅淡的阴影。 她低声道:“我曾想,若你肯一心一意待我,我也必一心一意待你。从此再多的风雨我陪你淋,再多的艰辛我帮你扛。我以为你首先是我夫婿,其次才是太子;原来你首先是太子,其次才是我夫婿!” 许思颜目光深沉里带着玩味,低沉问:“有区别吗?” “有。” 木槿唇角一扬,洒了碎晶般的黑眸里有着分不出是稚拙还是骄傲的倔强,“你若先是太子,然后才是夫婿,那从此后我绝不可能和你像寻常夫妻一样推心置腹,誓同生死!你只是太子,不再是和我恩爱有加的大狼!” 许思颜瞪着她,忽然翻过她来,结结实实在她臀部抽了两巴掌,然后在她的尖叫声里,重重把她按在旁边的椅子上。 “你……” 木槿羞怒,还未及发作,许思颜已凑上前去,在她微颤的唇上轻轻咬了下。 “死丫头,我就在慕容府打了个盹,你至于这副跟我划清界限的姿态吗?” 烛火下,他放松的眉眼好看得出奇,微哑的声音里蕴着笑意,“再这副模样,小心我捏死你!” 他这样说着,宽宽的手掌果来移向她脖颈,却未至脖颈便顿了下来……正停在她饱满的胸部…… “你滚开!” 木槿连耳根子都红了,眼底漾着水意,反抗却异常激烈,“碰了别的女人的脏手,别来碰我!” 许思颜闪得略慢些,差点再度被她的利爪抓得毁容,不由吸气道:“人说女人是水做的,怎么我娶的女人是醋汁儿做的?” 他手下略松些,木槿挣开他掌握,站到稍远处,抱着肩瞪圆了眼睛,“我不是醋汁儿做的!但刚碰了别的女人,请别碰我!” 许思颜叹道:“我以为你抄了那么多的老庄,应该看得更高更远,怎么还在斤斤计较这些琐碎事儿上?” 木槿瞧着许思颜倚着桌子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知怎的也放松下来。 她定定神,说道:“不错,老庄读得多,看得便更高更远。——远到你以为的天下江山,亦不过沧海一粟;王侯将相,更不过天地须芥。我虽女儿身,又怎会看重区区一个太子妃的名位?为一个没将我看在心里眼里的男子呕心沥血,实在是天底下至蠢至笨之事。不是不愿,而是不值。” 许思颜静静看着他,唇边笑意凝固,却倾听得更加专注。 木槿双眸愈清愈亮,继续道:“蜀国父母于我有养育之恩,吴国父皇对我亦视如已出。我嫁入太子府,为的是报他们的恩情。但太子既于我无情,我也不会因身外名利而恋栈于此。他们在一日,我便做一日太子妃,尽一日太子妃的责任;待他们驾鹤西去,我便算是还尽了他们的恩,从此凭他怎样泼天富贵或步步维艰,也不关我事。我自当远远离去,过我的逍遥日子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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