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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天水庵因她而每年入手大笔香火银,笑逐颜开的师父师叔们将她当作了财神;她动辄拳脚相加的个性被以巾帼不让须眉称赞。

  纪叔明被赞得心神大悦,特地为她延了高手教导;纪叔明更是亲自教导她,要宽容,温厚,识大体,有才干,方能宜室宜家,受人尊重。

  她很努力,她几乎也都做到了,做得近乎完美无缺。即便纪家败落,她来到从前看着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太子府,她依然以贤良大度出名,处处受人尊重。

  可她终究不是太子的女人,她所冀盼的生活迟迟不能来到。

  而那个仿佛一眼就看透她的内心、对她向来疾言厉色不留情面的高贵太子妃得宠后,她往后的日子只怕更加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少女的呜咽和求恕愈发无力和喑哑,她心里便有些快意。

  许思颜本就强悍,如今又有热毒在身,若是就此把太子妃彻底弄伤,或越性折腾死,也许从今后便绝了后患……

  正这样想着时,忽觉身后一道杀气扑来,森森如割。

  她悚然回头,却见不远处的山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名贵家公子。

  也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眉眼俊秀深邃,一袭墨黑衣袍裹着高挑劲健的身材,再不知是何等质料,暗夜里依然挺括柔滑,闪着珠玉般的光泽。清风拂动间,有金丝的刺绣如星芒莹然。

  他只那样淡淡坐着,已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自然涌出。沈南霜只向他瞧了一眼,便觉有莫名的威压之势无声逼来,连忙将手按上剑把。

  那黑袍公子却连瞧都没瞧她一眼,一双如夜黑眸越过她,只瞧向那掩紧的门,和门缝间微微透出的浅浅珠辉。

  无人添柴,屋里的火堆早已熄灭,但木槿的夜明珠犹在,散着幽幽柔柔近乎凄怆的清光。

  他的眉眼凝然不动,如夜黑眸深处却有隐隐的灼痛和焦虑。

  一把强弩执于手中缓缓转动,他显然在犹豫着要不要出手,而周身已有骇人的杀机盈出。

  又闻木槿的低泣。

  他的手顿了顿,然后将强弩放到一边,随手在头顶挂落的树枝上摘了一片树叶,放到轮廓优美的唇边。

  居然吹出了一支曲子,简简单单,像谁家温和的大哥哥正唱着童谣,哄自己不安分的小妹妹入睡。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

  又或者说,木槿安静下来,连哭泣声也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曲子并不长,很快吹毕,黑袍公子便没有再吹,低头将吹过的叶子看一眼,随手飘在风里,依然将强弩握在手中把玩,却已不见了方才的杀机。

  看出此人暂无敌意,沈南霜略略松了口气,遂想着要不要上前相询此人来历。

  可她的脚才迈出去两步,便那男子抬头,冷冷地瞥过她,神色间已有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不屑。

  沈南霜连忙顿脚,背上已沁出一层冷汗。

  这人显然尊贵而危险,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珑。

  正踌躇间,忽听不远处有动静。

  忙转身看时,却见几道黑影正向这边靠拢,看模样正是冲着许思颜来的那批人。

  许思颜此刻不仅无法迎敌,而且不宜受人惊扰……

  沈南霜忙冲过去要迎敌时,却见山石上那黑袍公子忽然抬手,轻轻一挥。

  幅度很小的那么轻轻一挥,他的身后却立刻有了动静。

  十余支利箭破空而起,飞袭向那些刺客。

  又快又狠,均是以强弩发出。

  但听惨叫声起,已有数人倒地;剩余三四人惊怔之际,便见草丛里奔出十余名黑衣高手,手起刀落,竟将他们像砍瓜切菜般迅速剁杀完毕,然后飞快地将他们的尸体拖到了丛林深处用草木掩好,依旧飞身藏到森密灌木草丛中,不见踪影。

  沈南霜还没来得及查看那些高手究竟长什么模样,周围便已一切如常。

  山石上的黑袍公子依然在优雅地玩着强弩,整个过程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若非鼻尖尚萦着鲜血的腥味,沈南霜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又隔了许久,木屋里有轻微的“啪嗒”一声,似有物掉落,或有人摔倒。

  黑袍公子蓦地抬头,黑夜般的深眸似有一抹幽而柔的光芒闪动。

  片刻,简陋的木门“吱呀”一声,终于被轻轻推开。

  木槿立于门内向外凝望。

  依然是原先那套浅碧色衣衫,已被揉皱得不成样子,沾着血迹、污渍和草木灰烬,却被她整整齐齐穿在身上,连衣带都扣得好好的。

  微微萌动的曙光里,她的面色苍白如雪,似被露水沾打湿了的梨花落瓣。长长的黑发已用一根玉簪草草绾起,尚有碎发凌乱飘在面颊两边,让她的模样倍显憔悴和狼狈。

  她好似一时看不清外边的模样,雾蒙蒙的大眼睛转了几转,和她的神色一般的呆滞木然,一时完全看不出悲喜恨怒来。

  黑袍公子如夜黑眸蓦地收缩,揪痛如此清晰地在那张冷峻沉寂的面容呈现。

  他唤道:“木槿!”

  他声音低沉而好听,连这样开口说话,都给人一种安静却尊贵的疏落感。

  木槿闪了闪,这才像回过魂来,目光抓到那人,踉跄着就要奔过去。

  木屋以木条钉了简单的门槛。木槿奔得急,脚下又不稳,居然被门槛绊了下,险些摔倒。

  沈南霜正立在旁边,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扶时,木槿已自稳了身,继续向那黑袍公子走去。

  走得却已无法快捷,蹒跚如剪了翅膀的孤雁,努力走向属于它的群落。

  步步艰难,偏要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脚下的绣鞋已在绊倒时脱落在地。她正赤脚踩着遍布石子和野草的地面,竟完全没觉出细嫩的足底被割裂的痛楚。

  黑袍公子忽然间觉得心头也有什么割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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