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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我使出了全身力气拉了缰绳,感觉缰绳嵌进了手心,生疼生疼的,忽然之间,鹿们却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我松了一口气,刚要抬起头来,却听见一声巨吼,目光到处,两只猛虎一左一右立在鹿车及我的两旁,目光炯炯,鲜红的舌头有口水滴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鹿们不是不想跑,而是两腿在打架。

  我仔细看了看这两头虎,体形均匀优美,黄黑相间的毛发光亮,棕黄色的眼睛流露出见到猎物的兴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代表蓄势待发,显见野性未除,平日以活物喂之。

  “主子……”听到媚蕊惊慌失措的喊声,我才惊醒,老虎虽雄壮威武,但到底是老虎,我对这两只老虎欣赏得也太久了,不应该是一个弱女子应有的行为,忙脚一软,瘫在了鹿车上。

  抬起头来,我才看见白玉石的看台旁边,有一抹淡紫色的身影,衮衣金冠,面如刀削,正是宁王。他眼眸如冰,身边有两只白额老虎,他伸出手在其中一只虎头上轻轻地摸着,那只虎便眯着眼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可眼神还时不时地打量着我的肥瘦。

  鹿车旁的两只老虎,则兴致勃勃地望着可怜的鹿们。

  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它们便会择而食之。

  我好不容易扶着鹿车护栏站起了身,在老虎目光的逼视之下,抖索着两条腿下了鹿车,跪在黄沙铺就的鹿场上,向宁王行礼。

  “听太医说你病体未愈,因而今天的宴席也任由你卧床休息,未承想你却有精神来此玩耍。”

  见他的手惯性地手扶腰间,那里自是挂剑的地方,我又不由一惊,不知为何,想起他庭前击毙孙美人的情景,再加上有几对虎眼望着,心便开始怦怦跳个不停。没有武功的身体和身负武技的身体果然大不相同,知道自己没了武技,也知道害怕了。

  我喃喃道:“妾身实是风寒未愈,怕将病气过给旁人,这才……”

  他一声冷笑,“那你就不怕把病气过给本王的鹿了?”

  我垂头道:“妾身孟浪了,只因这鹿来自妾身的家乡,妾身一时心痒,便来试试。”

  我的话,想是让他忆起当年跃马西疆的军旅生活,良久没听到他出声,更见他将手从腰间拿下,心底松了一口气,这才听他道:“本王倒忘了,你是从西疆来的,看来,我那皇兄,倒花了不少心思。”

  我听清了他语气之中的讽刺,垂头道:“妾身知道……”

  他慢慢向我走来,只听他道:“你知道什么?你既然知道了,那么,接下来,你应当知道本王要做什么了?”

  他语气之中略带一些不耐烦,兼之本来一句话的事被他一绕,我便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心想这宁王是怎么啦,因是从军旅中来,他说话一向是简单快捷的,怎么今天倒多话起来了?

  我思索着答道:“王爷,妾身知道娘娘的寿宴将近,听闻无人驾得鹿车,不如王爷给妾身一个机会,让妾身一显身手?”

  我来此的目的,便是如此,心想他既然见了我的技艺,便理应答应下来。他是个至孝之人,我如此做,不正是解决了他心中难题?

  哪知他的语气未见丝毫好转,依旧寒意如刀,“不过驾鹿而已,竟要本王的姬妾亲自上场?”

  我怎么忘了,我属于比较贵重的物品,可不能和粗手粗脚的下人相提并论,我如此做,却是对宁王魅力的一种挑战。试想想,宁王的姬妾宁愿和鹿为伍,也不愿侍候他,叫他情何以堪?

  我忙低声道:“妾身只想为王爷分忧,知道王爷正为娘娘寿宴之事烦恼,普通驾鹿,想来娘娘见得多了,但妾身能以乐声相和,让驯鹿踏乐而舞,想来可以博得娘娘一笑。”

  他果然兴趣大增,脸上怒意稍减,很可能想通了,我来来去去也不过为了曲线争宠,以引起他的注意,并未对他轻视忽悠,加上他是孝子,我此举可谓正中下怀。他的脸虽然还冷着,却道:“好,就让本王看看,你的技艺如何。”

  一摆手,那几只虎意犹未尽,无可奈何地被人牵了出去。

  这项技艺,自又是小七弄出来的,上次说到了从屋梁上爬到我房里的蛇,半夜来敲门的黑熊,坐在凳子上捧着我的茶杯饮茶的猴子,于是我顺手拿根鞭子,心想不管什么,落入我手,也要把其卷了,制成五香蛇羹、红烧熊掌、油淋猴脑。没想到我刚拿起鞭子,隔壁忽然传来几声柔和如晚风吹拂的哨声,那蛇、黑熊、猴子倏忽而来,又以飞快的速度倏忽而去,一眨眼的工夫,便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这才明白,这些兽类来我的屋子里,并非偶然,而离开我的屋子,也非偶然。

  我想尽了办法让小七教我这项技艺,以方便以后打猎,想着有了这项技艺,打猎就不用跑得一身臭汗了,站在那里,哨音一吹,把树林里的兽类全招齐了,今晚上想吃什么,就直接敲昏了下锅,浇上点儿辣椒红油,就可以吃了,岂不方便?可小七与我相处良久,与兽类相处更久,相比之下,他和兽们的交情好过了和我的,知道了我的念头,他死活不肯教我。直至这一次,知道我平日里的破坏力基本没了,加上我为取得他的信任,居然有时也摸摸小狗的头,喂喂小鸡,眼里少了几分一见兽类便如见肉类的绿光,嘴里也不再吧嗒了,温柔婉转很多,所以,他才不得已教了。

  其实,小七错了,我还是原来的我,看了鹿,直接看到剥了皮,烤得香味十足的鹿肉,看到它带给我的利益。我永远也不会成为小七,将每一个生命看成上天的赐予,不忍伤害。我只是平常人而已,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负我,我必讨了回来。

  可我会装扮,按照众人所期望的样子装扮,对不喜欢的人装扮,对恨之入骨的人装扮,如此能讨得所有人的欢喜。只因为,从一出生起,我便在装扮,有的时候,装扮的人久了,自己便也以为是那个人了。

  以前如此,现在不过是换了另一种身份,对我来说,又有何难?

  王公公解了鹿绳,又让人拉起了唯一通往外面的架桥,战战兢兢、犹犹豫豫地朝我望了好几眼,生怕我一个不留神,不但没有完成宁王交代下来的任务,还把驯鹿教坏了,使它们向往外面的自由空间。毕竟刚刚被四头虎吓着了,一有机会,它们不跑才怪呢。

  我随手扯了溪边几枚柳叶,卷成哨子,放在唇边,才试了试声,那鹿就停止了吃草,睁着一双温顺的眼望向我,它们的眼可真漂亮,如澄玉一般。

  不知放入锅里炒炒,会变成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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