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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咽喉一热,就说不下去了。吐出的声音像是破碎的风箱,发出噗噗的声响。他诧异的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却见宋小舟仍旧是笑眯眯的,手上的那只梅枝却好似锋利的利刃,狠狠的插入了他的喉管之中!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似乎不相信眼前所见的这一切,伸出手来去摸摸脖子,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宋小舟一介下贱的商人,怎么敢杀他呢?他是中书局的官员,是朝廷命官,她怎么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杀了他呢?最起码,是不是应该有对话,哪怕是骂几句,折辱一番,也算是前兆呀!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就这么,一句话不说的,杀了他呢?

  可是,他永远没机会再去问明白了。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又听到了那个漫不经心的声音。

  “拖出去,找条臭水沟扔了。”

  砰的一声,张惟良倒在了地上,鲜血飞溅而起,有一滴落在了小舟的手腕上。宋小舟满不在乎的蹲在那,在他的柚子上蹭了两下,然后打了个哈欠道:“跟厨房说我饿了,问问萧铁要不要一起吃饭。”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出去。

  杀人,跟吃饭睡觉有什么区别。对于曾在非州丛林里作战多年的佣兵来说,杀人就像是尿急了去厕所解个手,除了事后需要洗手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有些人,需要用金银收买,有些人,需要以情谊笼络,有些人,需要以手段收服,有些人,需要以利益拉拢,而还有些人,就该直接除去,连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阴谋诡计固然好用,但是很多时候,暴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小舟出了屋子,就已经彻底把张惟良这个家伙从脑袋里抛出去了。她又想起方子晏,还是有点搞不清楚他的身份,该从哪里找突破。呢?李铮是不可能了,老是被他们挂在嘴边的安霁侯估计也不能告诉她,看来,只有那个心性大变的易拉罐小夏同学没准还能跟她说两句了。

  她嘴角一牵,微微扯起一个笑容来。

  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为防有麻烦,还是不要轻易出手。但是如果他一定要死性不改的阴魂不散,那么也怪不得她了。

  这座京城里,她并不是只有萧铁一个盟友的。

  珠光闪耀,灯盏流苏,她微微一笑。

  李铮那边整的七七八八了,她这边也该行动了,朝廷上的那帮老败家子,若是再不出手教训教训,他们就真的要把瀚阳折腾穷了。

  宋小舟怕穷怕疼怕挨饿,自然是不能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她漫不经心的考虑着,月光淡淡的照在她的身上,背影瘦瘦的,懒散的,一步一挪的,往饭厅走去。

  第28章:再世为人

  夜沉如水,月光清凌凌的洒在雪地上,山峦层叠,山路虽有修葺,但还是稍显陡峭。一阵风从山下吹上来,落在衣襟上,泛起淡淡的清香。一笼月色照在大国寺东南的角门上,历经百年风雨的寺庙山门好似被罩上一层轻雾,又像是苏皖的雪纱,似乎被风轻轻一吹就能飘起来一样。

  咯吱一声,古老的角门被人缓缓推开,两名铁红色劲装的护卫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名长眉白须的老和尚,更后面则是一辆青布马车,木质丰轮滚过地面,留下深深的车撤。

  老僧走到马车前,和里面的人说了一句话,车门纹丝不动,风吹来,吹起老僧浅灰色的僧袍衣角,淡淡的檀香味吸进鼻子,让人感觉很安宁。

  马车往前,没走小舟昨日上山的那条石阶路,而是走了另外一条私家的官道。路过一片石林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影子突然跳起来,护卫们叻的一声拨出刀来,就听那人一连声的说道:“是我是我呀!你不认得我了?”

  夏诸婴推开马车,就看见小舟正被人挡在外面,面前刀光雪亮,她却毫不在乎。反而猴子一般的跳上跳下,见到他立刻笑着眯起眼睛,冲着他打招呼道“是我是我!”

  一时间就连这肃冷的月色都变得柔和起来了,女孩子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皮斗蓬,虽然仍梳着男装的发髻,可是唇红齿白,娇笑如花,令人一看就生出几分亲近来。

  “我认识她,让她过来。”

  夏诸婴淡淡的说道,随行的护卫长谭斌顿时皱眉欲劝,夏诸婴却关上了门,门板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谭城微微一愣,忙转头说道:“放她过来!”

  小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过来,然后光明正大的打开车门,最后再堂而皇之的爬进去。笑眯眯的说:“我在这等你两天,今天连饭都没吃。”

  夏诸婴静静一笑,推过去一只精致的食盒。小舟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开始大吃,吃的嘴巴和手指上全是点心渣子,仍旧不忘夸奖几句皇宫里的厨子。

  夏诸婴则是转过头去,静静的透过窗子的缝隙望着外面冷寂的山路和皑皑的积雪。

  两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就这样一个吃点心,一个看风景,相安无事的非常和谐。

  “后天我生辰,想要请你吃酒,你来吗?”

  吃饱喝足,小舟突然抬头说道。夏诸婴转过身来,微微有些错愕,过了半晌,方才温软一笑,说道:“后天我出不来。”

  “哦。”小舟点了点头,随意的拍了两下手上的点心渣子,一甩头道:“我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不知怎么就想到你了,既然你没空,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伸手就去推马车的车门。

  谁知复诸婴却突然在后面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说道:“等一等。”

  夜凉如水,少女在外面站得久了,手脚都有些冰。夏诸婴的手很瘦,但是却很软,指尖微凉,掌心却因为握着暖炉而是温热的。他的指腹间有细细小小的茧子,似乎是弹琴所致,拇指上带着一只白玉扳指,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白痕,道行深的人一看便知这是长年累月拉弓所致。

  只是一个触碰间,小舟就不动声色的探究到了很多东西。这位太子储君,似乎和外面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既然是生辰,就送你一件礼物。”

  夏诸婴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温和的水,静静的流泻在这寂静的夜里,他低下头,自脖颈间解下一条链子。

  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琉璃锦绣,只是一条银色的链子,上面系着一块指甲大小的玉扣。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雕工却是一流,映着火光看,还能看到上面繁复细致的花纹。

  他微微探前身子,拉过小舟的肩膀,一手撩起她的头发,然后双手越过她的脖颈,就为她佩戴了起来。

  “这是大国寺主持普惠禅师送给我的,在佛前吃了几十年的香火,能够宁心神,保平安。京城繁华,却也危险,你小小年纪,万事要小心。”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静静的响起,乌黑的发丝自脖颈边垂下,落在小舟的耳朵上,冰凉的手指轻触她后颈的肌肤,一阵阵的发麻。

  小舟侧着头,挑着眼梢,斜睨着这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实实在在就在挑拨她的男子,怎么也无法将他和小时候那个话多且狡猾的小家伙联系在一起。

  月色太轻柔,马车在山路上缓缓而行,车撤压在积雪里,发出簌簌的轻响。

  “你这些年过的开心吗?”她突然问出了这句话,夏诸婴的手轻轻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系好了链子,他微微一笑道:“开心。”

  “你是皇储,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适当的时候就该拿出点储君的气质来。姓方的那个小子那么嚣张,你不能惯着他。”

  夏诸婴点头道:“好。”

  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小舟郁闷的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从这位嘴里是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此时马车已经下了山,虽然已经入夜,但是京城仍旧是喧嚣热闹的。小舟跳下马车,看着马车渐渐远去,不由得淡淡吐出一口浊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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