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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王妃,王爷他……”秦易很急切,话却卡在喉咙底出不来,到最后她急得狠狠咬了下嘴唇,才颤道:“王爷他出事了,王妃你昏迷了三年,王爷他……”

  青画静静听着,眼里没有反感,却也没有更多的情绪,秦易忽然忆起她昏睡之前一直是憎恨着墨云晔的,更何况墨云晔曾经故意毁了她与青持的婚礼,如今她……

  “我知道。”青画轻道:“醒来的时候,师兄与我说过。”

  “哦……那……”秦易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青画打断。

  “小易,我……有点饿。”

  她拍着脑袋笑,“王妃稍等,我去弄点吃的。”

  “好。”青画看着小易跌跌撞撞地奔向竹屋后面,微微笑了,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竹屋;林音说,墨云晔以血饲蛊,用血保了她三年不死,自己却沦落得神智不清,消失在王府的大火中,是生是死,尚不知晓;他还说,青云的帝王娶了丞相之女,几个月前有了太子,青云正举国欢庆。

  三年春、三年秋,于她而言其实是转瞬的过程,可是冥冥之中却有些东西变了,也许是经历过几度生死的豁然,也许这三年真的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之前的执念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淡了,曾经在她心头烙下的印记虽不可磨灭,但也给了她足够的勇气去看清,心头刻着的不仅仅是仇恨,更多的是怨恨。

  满心的欢喜被撕裂的怨恨,美满姻缘是虚幻的怨恨,血脉胎死腹中的怨恨,这一切,在长年累月家族仇恨的渲染下,变得异常狰狞,阴暗霸占了整个心,以至于她看不见宁臣的付出,看不见很多显而易见的事,用青画的一己之躯去疯狂地报复。

  三年生死,终究是平静了她的心。

  林音说,一个疯子即便能从火场里存活,恐怕也难活得久,不是饿死了,就是病死了;这番话在青画心中激起了不小的震荡,她呆滞良久,不知如何面对,她从来没想过,墨云晔死后她会做什么?是继续过青画的生活,还是回云闲山庄?她从没想过她能彻底赢他直到……他死。

  “还恨不恨他?”那天林音问得很直接,青画却一片茫然。

  “那,假如他健在,你会不会回心转意给他补偿的机会?”

  “不会。”青画听见自己的声音,小而怅然,都结束了。

  青画走出竹林的时候正是月亮初升之时,她累极,却也不敢耽搁,只好从路边找了截枯木拄着走,这片竹林向来是在朱墨的边境,人烟稀少,她断断续续走了一夜,依旧不见半户人家,待到第二日天明,她翻过了一座山,忽然就看见了一片粉海,无数的桃花。

  她终于认出这地方,这是朱墨和青云的交界,湖眉山,当年她陪书闲到朱墨的时候就曾经路过这一片海一样的桃花林,没想到一隔三、四年,人面不再,桃花依旧。

  她还记得,顺着这片桃林一直走,就可以看到无数的三月芳菲盛开如火,这种曾经是她恶梦的植物其实是极美的,火红如同朝阳。

  青画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太多人用性命换来的生命,她只是茫茫然游定在桃林中,直到看见那一片沭目惊心的火红,三月芳菲;在那儿,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脏乱不堪、衣衫破烂的男人,他蹲在一片火红的花海中,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动物,他没有抬头,只是瞪着三月芳菲满脸的凶相。

  在看到那背影的一瞬间,青画发现自己的心纷乱起来,她轻步靠近他,直到他面前,“你……”

  男人听见了声音,抬起头来,是一张划破了好几个口子、鲜血淋漓的脸,脸上却是带着憨笑,青画犹如惊雷一般呆滞,那是一张早就刻进她骨血里的脸,即便是没有一分完好、即便是跨越轮回,她都无法忘记,那是……墨云晔。

  ***

  “你还活着。”青画轻声叹息。

  墨云晔却宛若耳聋,他又低下头去看着三月芳菲,木然的眼里又染上了凶悍的眼神。

  青画这才想起他早已疯掉的事实,她轻声问他:“你讨厌它?”

  墨云晔发了狠似的用手去抓三月芳菲的茎杆,几乎是一瞬间,他伤痕累累的身子忽然瑟瑟发抖起来,新划破了好几道伤口的手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青画忽然明白,他身上、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呜……”墨云晔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又压着了不少三月芳菲,他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濒死一般。

  三月芳菲是有毒的,青画不知道他已经这么做了多久,只是看他的脸色,怕是正好毒发,这一刹那,她是犹豫的,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转身离开,给这个荒唐的故事来个荒唐的结局,可是看到墨云晔濒死的神情,她发现自己还是下不了手。

  最后的最后,她没能下狠心。

  三月芳菲如果不加药引,则毒性不重,花和茎有毒,根能解;青画曾经想过替他解了毒之后她能不能够搬得动他,把他带到阴凉些的地方不至于被山上的日头曝晒,直到她扶起他,她才了然,之前的考虑是多余的,他已经骨瘦如柴,体重恐怕和她相差无几。

  墨云晔睁开眼的时候,青画正端着从溪边舀了水的荷叶喝水,见到他醒来,她想了想,把水让给他,墨云晔的眼里一片茫然,显然是不理解这叶子的功用,青画便动手把水递到了他口边,轻轻倾斜。

  “水。”她轻道。

  水触碰到干裂的嘴唇的时候,墨云晔的眼里忽然放光,而后,是一阵狼吞虎咽,青画看着他罕见的丑态,心上酸楚,他到底多久没喝水了?

  这是一场意料之外的相遇,青画却并不打算把它延续下去,简单料理完他的伤势后,她就起身离开。

  从湖眉山腰到山脚、从山脚到客栈,那个脏乱的身影却宛若一个初生的婴孩,一直跌跌撞撞跟着她的脚步,一步都不肯松懈,也许是雏鸟情结,又或许是没有神智的人的本能,他一跟,居然是三天。

  “不要跟着我了。”她不只一次停下脚步,每次回头对上的却都是他笼着雾气的眼,他似乎是完全听不懂,只是等她走近了才露出个笑脸,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花花车车递上,仿佛那么做就能讨好她,他的眼神纯净如水,是属于一个孩童才有的剔透。

  他跟着她整整四日,在第五日的清晨栽倒在路边,气息微弱。

  然后,青画妥协了,她回过头,停下脚步把那个满身伤口、形同乞丐的人拖到阴凉的地方,在他身上盖上宽厚的叶子,盖一张,脏乱就少一分,等到只能看见他紧闭的双眼的时候,青画笑了笑,拿两片厚叶,把他彻彻底底埋了起来,大风一过,金黄的落叶遮天盖日,湮没了树下的人,墨云晔,你会死吗?

  青云的冬冰雪覆盖,有处叫明崖的地方乃是赏雪胜地,待到大雪消融,春回大地之时,绿萝仙居的紫藤蔓攀爬上花架,夏日荷塘月色如霜,秋日的红叶舟被夕阳染得带了金。

  青画一年看遍无数山水美景,回到故地是在春意盎然时分,湖眉山上的桃花又盛开了:桃花林下一片水泽,她必须提着裙子才能小心走过,临到尽头,她才回头看一眼身后默默跟着的木讷身影,他一直默默跟着,已经学会如何习惯她停停走走的脚步,遇上沼泽泥潭,再不会跟得遍体鳞伤。

  “回去吧。”她轻道。

  “嗯。”

  “不要踩着水坑。”

  “嗯。”他木讷的重重点了点头,眼角眉梢尽是憨态,已然看不出一丝这身体曾经有的气势。

  就这样吧!青画细细看着夕阳把他的影子一点点拉长,一青一紫两个身影常常令她产生幻觉,宛若很多年前的江湖,很多年前的人……她微微笑了笑,踏进了桃林深处。

  夕阳、桃林、青衫,出人意料的融洽,美得如同画卷,墨云晔缓下脚步,静静看着那跃动的身影,纯然的眼眸中突然溢满了温驯。

  锦儿。他轻轻张了张口,却不敢发出声来,只能隔着虚空描摹她的眉眼,他自然知道,有朝一日当他不再装疯卖傻,也是他们决裂之时,纵然他和她如今日日相伴、近在咫尺,他却……必须站在天涯外,因为一开口,等待他的也许是玉石俱焚,这恐怕是老天爷的惩罚,让他有幸得以再度伴她左右,却……永远不能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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