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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青画在听到“摄政王”三个字的瞬间一怔,书闲只是和亲,何须摄政工亲迎?她拿过书闲手里的文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递,确定是墨云晔的摄政亲印,才稍稍放下些心来,却还是踟蹰,墨云晔,他想搞什么名堂?

  书闲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画儿,我们……”

  青画笑了笑道:“公主先跟着秦将军到山下客栈吧,我过些时候自行下山。”

  “那我把守备拨一半留下。”

  “不必。”

  “画儿……”

  “真的不必。”青画知道自己的神情很怪异,或许像只冬眠了几个月的乌龟,春天才露出一点点脑袋,她也才钻出了一点脑袋;阳光一照,她又缩了回去,探头探脑……明明墨云晔就在山下,迟早得面对,她甚至已经作好了日后的计划,怎么让他一步步一败涂地;可是临相见,她却始终有几分难耐,况且,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书闲终于还是没能拗得过青画,叮嘱了半天还是跟着秦远将军下了山:彼时日暮西山、风浅云清,桃泽的粉韵儿染得林间溪水绿意夹着些红晕,把山谷衬得如同仙境一般。

  在这青山绿水之间有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溪底的鹅卵石深深浅浅色调不一,其间缀着点点葱绿水草,零星地游着几尾指甲大小的小鱼儿,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波光。

  青画早就听闻朱墨的湖眉山是座仙山,山上奇花异草无数,更有许多罕见的药草滋生,小时候的记忆虽有些模糊,但记忆里的某个角落,那满山的红艳艳还是颇为清晰的;当时,她不谙此道,如今却是求之不得。

  时隔十数年,青画抱着一丝希望,顺着记忆中的路向山上走,记忆中的路已经有些模糊,约莫半个时辰,她才在小溪上游看到了那一片似曾相识的红艳艳,除了满溪的药车,溪边有块月白的巨石,石头上却还坐了一个人,那人似是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仍背对着她看着溪中浅草落花。

  那是个绛紫的背影,三千黑发如墨,被一个紫玉的束发环着,饶是晚霞的金光都难以比拟的氤氲。

  青画瞪大了眼睛,心跳如雷,她的指尖发颤,划过衣锦的温度是冰的;她曾经那么熟悉他,熟悉到时隔六年,只要一个背影,她就能把他给认出来,毫不迟疑。

  墨云晔,怎么会是他?青画屏着呼吸站在巨石边上,眼里翻腾着比晚霞还要刺眼上千百倍的火焰,如果有什么情感比痴恋更刻骨铭心的话,那便是恨,满门抄斩、血洗宁府,凶手就在眼前……她却不能杀他!他一条命太低贱,怎么能偿还宁府上下那么多条人命?

  墨云晔……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从苦涩嚼出了血腥,滔天的恨意把她的灵魂纠结成了一个狰狞的形状,勒得她喘不过气;从再见他的第一面开始,她才明白,宁锦命丧、青画重生,老天让她拖着残破的灵魂寄生在这个痴儿的身体里,为的不过是血债血偿。

  “噗通”一声,溪水里的一条小鱼跃出水面,又重重地跌回了水中,发出清脆的声响;青画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眼睁睁地看着墨云晔转过头,那一双水玉一般的眼眸浸染了夕阳的余晖,恰恰对上了自己……相对无言。

  ***

  青画在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收敛了眼里的恨意与锋芒,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他当然不会知道,她的指甲早就掐破了掌心,被她在一瞬间藏到了身后;她必须忍,既然跟着来到朱墨,就不能半途而废。

  墨云晔也在看她,他高高在上,见到的是一个身着绿衣的小女子呆呆站在不远处,她的身形娇小,一张脸有几分苍白,却是精致玲珑的,只是那一双眼睛却好像看不见东西一般,空空洞洞,没有一丝神采;在他的注视之下,那小女子把手藏到了身后,眼眸中露出一丝光芒,瞬间点亮了她整个人,居然好看得像是山精树魅!只是片刻后,那眼里又是茫茫然一片,刚才的景象仿佛梦幻一般。

  这样一个荒郊野外遇见的苍白少女,墨云晔垂眸一笑。下了巨石到她面前,轻声道:“天快黑了。”

  他没有问她来历,也没有问她是谁,只是柔声告诉她,天快黑了,就像一个在家等候的亲人的问候,透着说不出的恬淡……这便是墨云晔!那个不动一分干戈,坐上朱墨摄政王之位的墨云晔,那个宁锦直到死都没有看透的墨云晔。

  青画睁大着眼睛,茫茫然看着他,任凭他打量的目光针扎一样落在她的身上,依然无动于哀,她只是睁着毫无波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然后勾起嘴角,瞪大眼睛,笑了。

  墨云晔微笑,他轻声问:“你认得我?”

  青画咧着嘴笑,笑得眼睛都弯了才摇摇头,忽而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她慢慢从地上爬起,仰起脑袋已经是泪汪汪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把两只手递到墨云晔面前,鼻子眼睛都红红的,她从喉咙底挤出模糊的字:“痛!呜……画儿痛……”没有什么人比一个傻子更安全,这方式是青画再熟悉不过的。

  墨云晔的眼里盛着一丝月光一样的柔和,身子却没动,他眼睁睁看着眼前明明是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眼里噙满了眼泪,哆哆嗦嗦地把手递到了他面前,用五、六岁孩童才有的腔调哽咽着,她的两只手已然被溪边的碎石磕出了血,红嫣嫣,透着诡异。

  墨云晔不动声色地眯起了眼。

  于青画,“墨云晔”这三个字,足够让她手脚冰凉,如果可以,她多么想立刻就动手杀了他;只是他一条命,如何偿还那么多的血债?

  忍!青画低头抓着自己的裙摆,强这自己静下心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一如当年她在青云皇宫里瞒过所有人一样;只是她怕,怕眼底满满溢出来的仇恨,会把她的心事泄露无遗,只好揪着自己的裙摆别开视线。

  墨云晔天性多疑,她要让他卸下防备,装作痴儿是最好的途径,她知道自己这拙劣的技俩可能只能抵挡一阵于,只要他去青云探查一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她是师承司空……可是,皇宫之中的事情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越是拙劣的谎言,有时候越有让人混乱的机会。

  就像是她青画,仗着“医治六皇子”的名号陪嫁去朱墨,越不可能是傻瓜,越愚笨的人才会觉得是她装傻;而墨云晔这种在朝中厮混惯了的,只可能往“青云国君故意羞辱朱墨,派痴儿随同”上面想。

  真作假时假亦真,墨云晔聪明绝顶,与他玩计谋。永远不如用最漏洞百出的技俩,让他自乱阵脚,疑心自己的聪明是否是多想。

  清澈的溪水边上有一种火红的花,刺眼得很,比晚霞还似锦;墨云晔淡淡的目光落在青画的身上,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火红的花,他轻道:“你是来采药的?”

  青画扬起憨憨的笑,指着满溪的嫣红咧嘴:“花、漂亮!画儿来采花!”

  墨云晔闻言轻轻地笑了,他本就长得好看,这一笑衬着晚霞,居然像是谪仙下凡一般;只可惜他的笑容被淹没在嫣红的花海里,他的声音却在晚风中飘散开来,他说:“这是三月芳菲,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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