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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小姐,有些事情得慢慢来,就好比是酿酒,你得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去;把最难发酵的东西最先放,然后每天加一点,久了酒香就有了。”

  小姿的表情很可爱,眼里的光芒却是明明灭灭闪烁不定,青画看得心里有些异样,不知不觉,小姿的身影和那年那个笑得异常慈祥的皇后重叠在一起,她们两个一个是后宫之首、一个是闲恰宫里的一个小婢,共同的地方是同样在皇宫里混迹了许多年,善知人心,青画很庆幸这样的两个人不是心心念念要害她,而是一心一意为她好的人。

  小姿的话触动了青画,她想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个方面,她轻声问:“那,如果一下子放呢?”

  “那就毁了一坛好酒啊,酒毁了,酿酒的人也没多少好处。”

  青画又问:“那怎么才能做到最好?”

  小姿以为她总算听进去了,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揽着她的肩膀偷笑,“小姐,好酒总有主料,把最重要的东西酿好了,新酿的酒可比人家珍藏几十年的香!太子说到底是对那个死人痴心而已,这种人不动心则以,一动心死心塌地,只要你撬动了他的心……”

  小姿的话青画只听到前一半,好酒总有主料,那杀人的毒药也总有主料……墨云晔一条命怎么够填宁府上不满门的冤魂?她要报仇,就要毁他最在意的东西,把他的主料给毁了,就等于毁了墨云哗其人吧!

  她懵懵懂懂想着,不知不觉松开了手、放开了怀里的小瓷瓶,思路却越来越清晰;当年墨云晔嫁祸爹爹、杀宁锦,所有的一切只为一个“权”字,她要报仇,首先就要让他这个叱吒风云摄政王无权无势、一败涂地!

  毁他最爱,夺他心神!

  “小姿,谢谢你。”小姿笑呵呵地提着灯出了房门,青画又下床把怀里的瓷瓶放回了原位。

  少顷,晨曦初露,阳光普照。

  今日皇帝大寿,宫中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美不胜收,宫女、太监们忙进忙出,每一个都是汗涔涔的:虽是初春草木未开,彩缎金绸却已经把枯枝败叶点缀得繁花似锦。

  大寿之日,青画是个闲人,这闲人自然是抱个暖炉往人少的地方钻,图个舒心透气罢了;再者,她实在是还没安稳下心思去前殿见墨云晔,能挨到午宴便挨到午宴,这首选的地方便成了御花园。

  御花园之中,光秃秃的树枝已经有好几处泛了绿,虽然只是零星的一点一棵却鲜亮得很,园中人不多,与前殿的情形是天壤之别;青画抱着暖炉静静地迈步在狭长的小径中,不经意地,就听到一阵稀稀疏疏的琴音,像是春水点破屋檐一般地传来。

  这个时候,谁会在这儿弹琴?她抱着颗好奇心,轻手轻脚地靠近琴音的源头……那是一个朱檐的小亭,亭中梁木都是朱木雕饰,她与亭于隔着个小潭,潭中还有去年干枯的几枝芦苇挡着,她只能依稀见着亭中有个朔紫衣衫的人在抚琴,那人身姿稳健却与周遭毫不相融,宛若离世一般。

  没想到这青云宫里还有这种人物,青画不禁想起了青涯那一长溜的随从跟随的嚣张绒裤模样,相较之下,顿时失笑;原来是她一叶障目,以为皇家子弟都如青涯一般跋扈无才。

  那人弹的是支清新淡雅的曲子,青画音律不熟,却听着那曲子甚是耳熟,只是她挖破了脑袋也搂不出什么;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上辈子当相女她喜欢拖着一身懒骨头爬墙闯江湖,这辈,子当臣女她喜欢晒太阳捣鼓些医术毒虫,横竖都不是温婉莺燕的命格,她既不风雅、也装不了风雅,也一难怪上辈子秦瑶可以把她踩在地上。

  一曲终了,那人稍稍转了转头,青画便隔着稀疏的残败芦苇,见到那人的背影,她最先看见的是那人的束发……那发黑如墨,束发便显眼异常,那是个紫色的玉质束发,上面依稀镌刻着一些图腾之类的印记,衬着他墨发三千煞是好看:只是青画却僵直了身子……

  那紫玉,她见过的,曾经她也替某个人用它绾起发丝,她还记得那玉温热的触感,那时候她引以为奇,那人便轻笑着解释,锦儿,这是暖玉,自然四李都走暖的……

  “何人?”亭中的人显然也发现了青画,那声音温煦如上好的锦缎,听在人耳里丝丝入扣却柔而不腻,比琴音还清了三分。

  青画却踟蹰立在原地不动,她握紧着拳头,屏着呼吸忍下心里的战栗,这声音……化成灰她也认得!她想笑,却笑不出声来,只能揪着自己的衣摆咬牙咽下口中的一丝腥甜。

  世事浮华难测,难道就是这个难测法?墨云晔,她作梦都不曾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他撞上面……

  “哪个大胆的敢偷听,给本皇子出来!”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从亭子里传了出来,继而是一声转调,乖戾一扫而空,成了满腔的惊喜,“咦?傻妞画儿,你怎么来了?”

  青涯?青画一愣,眼睁睁看着亭中的一个身影跳了起来朝她用力挥手,另一人也站了起来,朝挥手的那人轻轻颔首道:“殿下既然有客,我便告辞了。”

  青涯三两步追上那人脚步,“墨王爷留步,刚才你弹的叫什么名堂?”

  那人已经远去,青画只能隔着芦苇依稀见着他身影闪了闪,还有随风送来的他柔和的声音“思慕”。

  “思慕”,青画彻彻底底记起来了,她的确曾经听过的,“思慕”这曲子其实是朱墨将士在战场上的军乐,她当年还曾经笑话过,这么儿女情长的曲子怎么当战曲激励三军将士拼命?那时候墨云晔笑而不语。

  如果不是后来她偷偷溜进爹爹陪同将军校验兵将的队伍中,听到这首“思慕”的曲子后半段,她一辈子都不敢相信,这么一支缠绵悱恻、清丽高雅的曲子,竟会突然变成激昂澎湃、杀人不见血。

  爹爹说,前半段的儿女情长,是让士兵忆起家中老小、安定军心躁动;后半段才是冲锋陷阵时的战曲,一柔一刚交织,兵士所有的血性都会被鼓动起来,为情、为功名利禄,甚至是单纯为了杀戮,怎样都行。

  给“思慕”谱曲的,就是当时朝中人人称道的翩翩佳公子,年仅十七岁的墨云晔;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当年笑着递上三月芳菲的墨云晔,何尝不是又一曲“思慕”?

  “傻妞画儿,你到底怎么了?”青涯有些焦急的声音总算是传入青画的脑海之中,她猛然回过神,看到的是不知何时已经在她面前,青涯那张焦急的脸;他的眉头紧锁,一双向来高傲的眼这会儿不知为何带了点恼怒,眸光像小兽般,明明闪烁不定、晃得厉害,却还是死活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

  他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这副别扭神情要在平时早就该把青画逗笑了,只是她现在却神情迟缓,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她只是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摆,眼色茫然。

  青涯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傻画儿,你不会又傻了吧?”

  “我没事。”青画抽回些许的神智,勉强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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