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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她的身影被斜照的月色拉长,显得格外孤单清冷,仰头看向他,神色漠然之中带着淡淡的怅惘。

  “小姐说的是,一旦辽军南下,这些人多半难以保全。”葛澄明错开视线,随着苏谧的目光回头看着寂静的村庄说道,“两军交战的时候,京城一带必然是主战场,到时候战火连绵,附近的这些村民确实是难以保全。”

  “倪源于这个天下,布局精略、老谋深算,说句实话,这个天下,他已经到手了七分,我们要拼的不过是仅存的三分而已。”

  “为了这三分值得付出这么多去拼吗?”苏谧言词模糊地问着。

  “值不值得去拼,就要问小姐是不是甘心了。”葛澄明回过头去,目光炯炯地直视着苏谧,让苏谧无处可逃。

  “二小姐可是心甘情愿地看着倪源完成心愿,一统这个天下?”他问道。

  “我不甘心!”苏谧的语气里面依然带着深沉的恨意,“可是……”她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村庄,“这些人何其无辜,他们对待我们从来只有友善,可是我们却要为了自己的仇恨和利益,带给他们战乱和痛苦。”

  “小姐此言差矣,即使我们不采取任何行动,这些人将来也势必难以保全。”葛澄明摇了摇头说道,他语气悠然淡定,却又隐含森森杀机,“这些天来,我们暗中得到消息,有人正在秘密联络各州的府兵驻军,包括建州将军沈约,水军统领陈述等人。小姐可知道是谁?”

  苏谧吃了一惊,随即回过神来。

  “……是齐皓?!”她低头说道,语气里隐约有几分苦涩。

  她知道齐皓的野心不小,只是没有想到他的行动这样快捷深远。这些人都是手握兵马的大将,镇守各地,尤其是陈述等人,原本是属于王家的势力,与王家都是极其密切的关系,例如陈述本人,其夫人就是王奢的表妹。

  随着太后、王奢、皇后这这些人的相继死亡,原本以王家为中心的门阀贵族势力大受打击,而且大齐最主要的门阀豪门都聚居在京城,如今直系亲族死伤殆尽,群龙无首。

  只是大树倒了,猢狲还没有散,把这些散开的猢狲集中起来,也是一份儿不小的力量。

  苏谧沉默不语,想起今天齐皓收到信笺的时候言词闪烁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心寒,他终究是防着自己的。

  “齐皓此人,心机深沉,智谋过人,绝对不会甘心情愿地就此平淡隐居,他偏偏又是皇室贵胄身份,正好可以作为反抗势力的中心人物。倪源虽然机关算尽,却没有料到此人能够逃遁大难,潜出京城。他将来必然是倪源的心腹大患,倪源的这七分天下坐不坐得稳,此人是个关键。”

  “就算是他收罗起了王家的势力,只怕也难以与倪源手中的兵力相抗衡吧?”苏谧蹙眉问道。

  “并非如此,依我看,如果居禹关一事不成,他必然是要凭借手中的这些势力,与辽军结盟了。”

  “与……辽军结盟?!”苏谧悚然一惊。

  “不错,此人原本就有一半的辽人血统,只要局势运用得当,与辽军结盟极有可能,而且辽军与倪源只不过是互相利用,当然希望能够得到更大的好处。三方势力相争的时候,两方稍弱的共同对付强势的一方,正是兵家最常见的手段。”葛澄明颔首道。

  苏谧一阵恍惚,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相处了这些日子的人其实还是极其陌生的,也许是这样长久的家常琐事一样的温馨生活已经消磨了她的锐气,使得她竟然忘记了,他是个怎样意志坚定而且富有野心的人,虽然几乎每时每刻他都在提醒着她……

  她想起两人困守于东来楼的时候,言谈起来,齐皓就曾经开玩笑一般地说道:“干脆我去投靠辽人算了,好歹能够混个功名。”

  那时候的苏谧不过当那些话是个无意之间的玩笑,只是给了他一个白眼,可是此时想起来,只怕他早已经有这样的筹谋,甚至已经有这样的行动了。

  “如果小姐真的希望倪源可以一统天下,将战乱尽快平息的话,只有一条路,在这里杀了齐皓!”葛澄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森冷的寒意,在这个初夏的夜晚里,竟然让苏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看小姐对他有所动心,可是此人出身皇室贵胄,终究是功利之心太重,难以预料。小姐说他对于小姐有救命之恩,其实也大可不必考虑,毕竟,他救小姐是几分出于真心,几分出于对小姐手中势力的考虑还很难说。”葛澄明逼近苏谧,直盯着她,寸步不让地说道,“齐皓武功极高,可是比较起温弦来,还是差了一筹。只要二小姐命令,温弦必然会为你出手,到时候……”他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就可以眼看着倪源一统天下了。”

  月色之下,葛澄明句句紧逼,毫不放松地紧紧盯着苏谧,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之中带着切金断玉的决然。

  这些言语凌厉如利剑疾风,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地轰击在苏谧的耳畔。

  苏谧忍不住身子一颤,步步后退,她的神情不自觉地恐惧迷茫起来,她要怎么做?

  却不防备一脚踏空,脚下一片泥泞冰凉,原来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退入这冷清的溪流之中了。

  脚下泥泞纠结,难返难解,待她拔出脚来,鞋袜已经湿透了。

  她朦胧之中,恍悟惊觉,原来,一旦入了这碧水寒潭,想要保得自己周全,不染片尘,全身而退,只是笑话而已。

  这湿冷清冽的感觉直透入内心深处,像是要将什么生生的冷冻起来一样。

  原来她早已经没有退路了。

  仅仅是这样想着,心就好像是要被撕裂开来。

  可是她已经别无选择。

  她仰头,苦笑道:“先生……可真是严厉啊,苏谧如何能够为了自己的仇人,而亲手伤害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无论齐皓是怎样的人物,他对她的救命之恩是不能够磨灭的,而且,更别说自己心中那份萌动的感情了。还有……这近半年以来的朝夕相处,一点一滴地涌上心头。

  葛澄明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忍,却只是转瞬即逝,神色依然郑重严格。

  “如此,只有这一条路了。二小姐不必犹豫,只要能够说动那个居禹关守将慕轻涵,自然大事可成。”他坚持着说道,语调转而温和,“待我改日便亲自启程前往居禹关,小姐只要留在这里静心等待消息就好。”

  苏谧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抬起头,问道:“如果按照先生的说法,将来这个天下会变成如何呢?”

  “辽人南下,与倪源争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依我之见,伤的必然是辽军无疑。耶律信虽然与倪源齐名,其实空有勇力过人,智谋上比起顾帅和诚亲王来说,都逊了一筹,而比较起倪源来,更加差得远了。”

  “但辽国的铁骑比较起倪源的兵马更加精良,所以一开始辽军能够占据上风,不过倪源还有墉州的兵马,只要适时出动,两面夹击,辽军最终还是要败退在倪源的手上,败回漠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尽力去做这个渔翁。如果能够把握时机,趁两军混战的时候出兵攻打京城,就可以趁机收复京城。”

  “之后呢?”苏谧低声问道。

  “再之后……”葛澄明似乎是在凝视着夜色一样,沉默良久,方缓声说道:“这样,倪源的势力也要大受损伤,那时候,就算他已经权倾天下,功勋无双,但是朝中依然存在着能够与他相抗衡的势力,他就没有机会行篡逆之事。齐泷的帝王之位反而会更加稳定了。而齐皓只怕能够取代王家的势力,成为朝廷之上新的权贵。说不定朝中又是两派相争的局面。大齐虽然统一了天下,隐患依然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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