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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苏谧的脚步滞了滞,她从敞开的窗子望进去,殿中大多都是礼部的官员,显然是在商议太后的治丧典礼事宜。

  齐泷在龙椅上侧了侧身子,长叹了一声说道:“朕自从继位以来,母后仁慈宽裕,爱护有加,如今却天人两隔,朕实在是哀恸难安啊。如今母后去世,朕日夜冥思苦想,都不能释此追思之情于万一,父母去世,天下人皆是守礼三年,朕也意欲效法而行。”

  下面的臣子一阵诧异。按照民间的风俗,父母去世者,子女当守孝三年,不得婚嫁为官,以表孝心。但是天子守孝,则是以日代月。也就是说,三年三十六个月,天子只守孝三十六天而已。

  如今听齐泷的意思竟然是要效法民间守孝三年!这怎么能行呢?先不说如今南方战事连绵不断,一国的皇帝跑去皇陵那里守上三年的孝,这国家和朝政可怎么办啊?难道要满朝的文武也一起去太后的坟前叨扰吗?

  当即就有朝臣想要出言劝阻,可是还没有开口,旁边的豫亲王齐皓就已经出言道:“皇上所言甚是。子女尽孝,无论天子庶民,皆以尽心尽礼,方显诚挚拳拳之心。皇上以孝道治天下,此举正堪为天下表率。只是……”齐皓低下头去,嘴角一扬,转而仰头继续道,“皇上贵为天子,政务繁忙,如果因为一己之悲,荒怠政务,反而违背了太后她老人家的遗愿,更加于理不合。不如在这三年之内,暂居乾清宫,皇陵那边的一切事务细则都暂且交由礼部和荣亲王主持,这样,一来没有误了国事,二来又为太后尽了孝心,岂不两全其美?”

  荣亲王是先帝的弟弟,在如今大齐的皇室贵族之中,算是最老也最有威望的一位了。

  “豫亲王所言正合朕意,为母后计,为天下计,朕左思右想,才决定了这个守礼居丧的法子,能稍表朕之悲恸追思之情。”齐泷已经点头道。

  礼部众臣目瞪口呆,苏谧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这两人的一唱一和,说得好听,说是三十六天的丧期无法表达出自己的孝心,要守孝三年才成,但是实际上,却是连这仅有的三十六天的丧期都给取消了。仅由荣亲王和礼部代替治丧而已。

  “皇上英明啊。皇上此举,既全了心孝,又合了礼孝。正是天下的表率,万民的福祉……”有反应快的礼部臣子已经高声唱起了赞歌。

  朝廷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不用人提醒,众人顿时明白过来,立刻连声称赞齐泷此举正是既为天下百姓考虑,又为太后尽了孝心,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苏谧站在殿外,忍不住嘲讽地笑了,她仰起头来,看向四面,宫墙上,殿门口,到处是因为太后大丧而悬挂起的幔帐纸幡,布幔被闷热的风吹起,轻飘飘,空荡荡,发出隐约的呜呜声,恍如在为离人饮泣。在这酷热的盛暑天气里,恍如飘飞的白雪一般,竟然让人有一种错觉,是身处于腊月里的寒冬,凉意彻骨。

  隆徽四年七月二十九日,大齐太后薨逝,谥号为恭肃静安皇太后。九月四日,太后五七大祭,棺椁合葬于先武帝盛陵,由荣亲王于陵墓南庑起青庐,代皇上行举丧守礼之仪。

  与因为太后的故去而陷入低迷和凄冷之中的后宫不同,南方连绵不断的战事令前朝不得不很快地振作起活力来。

  隆徽四年九月十八日,倪源上朝听封,晋为大将军、尚书令,率领援军开赴南方。

  同月,挟建邺城大胜之余威,南陈诚亲王挥兵北上,率军攻陷雷州城,至此,原本割让给齐国的土地被他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尽数收复。

  刚刚赶赴前线的倪源竟然也无法阻挡南陈势如破竹的攻势,只有节节败退。

  §第六重 千山暮雪前路茫茫 第八章 金戈旧梦

  “皇上不发愁吗?”苏谧向正在悠然查看棋盘的齐泷问道。告急的折子和百官因为前方战事不顺利而匆忙递上的条陈已经把旁边的御案堆得满满的,却都没有丝毫翻看过的痕迹,而齐泷却依然不紧不慢地查看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必着急,这些文臣们就算上的折子再多,也没有丝毫的用处,难道还能够指望他们拿出什么杀敌平乱的主意来不成?”

  “可是如今前方的战事如此的不顺利,臣妾虽然身居后宫,也时有耳闻,日夜担心呢。”

  “怎么谧儿也担心起这个来了。”齐泷笑道。

  苏谧看着齐泷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头忽然闪过一个想法,顿时明白了不少。

  齐泷不是一个大度的帝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短视和焦躁的,如此拂他面子的接连败退,却不见有丝毫的着急,只怕……

  “臣妾是在发愁,”苏谧狡黠地一笑,“臣妾正在发愁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恭喜皇上呢?”

  “喜从何来?”齐泷奇道,“谧儿刚刚不是还在说战事不顺吗?”

  “当然是恭喜皇上我们大齐的将士即将旗开得胜了。”苏谧俏皮地一笑。

  齐泷好奇地问道:“如今前线之中接二连三的都是败绩,连满朝的文武都着急得不得了,看这些折子就知道了,谧儿如何能够预言我们大齐即将旗开得胜了呢?”

  苏谧莞尔笑道:“皇上还要隐瞒臣妾吗?原本臣妾很是担心呢,只是刚才看了皇上轻松悠闲的样子,就知道皇上早就已经胸有成竹,只怕我们大齐接下来的胜利指日可待。”

  说着目光转向案头上的那一大堆奏折,说道:“朝中诸位大人们都不知道皇上的态度,只听见连续不断的败退消息,当然是心急如焚了。却不知道,如今我军虽然败退,但只是小败,而南陈却是要大败了。”

  “哈哈,”齐泷畅快地笑了起来,“谧儿真是锦心绣口,果然比那帮子迂腐的老臣们聪明多了。”

  苏谧低垂下眼帘,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断。

  “谧儿如此聪明绝顶,可知道为何我们大齐要胜利了吗?只凭着这些从朕的行为里面推断出来的证据可不算数啊。”齐泷打趣地问道。

  苏谧嫣然一笑,“皇上真是太抬举臣妾了,臣妾不过是个深宫妇人,如何能够看透这些军国大事呢?当然还要请皇上为臣妾解惑了。”

  齐泷笑道:“谧儿就算是看不透,但是时时在朕的身边,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朕所关注的,难道还猜不到吗?”

  苏谧假作凝神思索了一阵,说道:“臣妾看到皇上这几天来,关注的尽是南陈朝廷里面送进来的线报,难道是因为南陈朝中要有大变了?”说着拍手笑道,“啊,臣妾可都是猜测,猜错了皇上可不许笑话。”

  “谧儿猜得恰到好处,朕岂会笑话。”齐泷开怀地笑道,“此番战事的变故确实是潜伏在南陈的朝中,我们大齐最为头疼的对手就是南陈的诚亲王陈潜,这个心腹大患不除,想要顺利地进兵南陈实在是纸上谈兵。”

  “臣妾虽然身在宫廷,也知道南陈诚亲王的威名。”苏谧面有忧虑地说道。

  “早在父皇在位的时候就暗中以金银美女收买南陈朝中的重臣,离间陈帝与诚亲王之间的兄弟感情,数次都接近成功,可惜啊,每一次都无法让陈帝痛下杀手,只是把他解除兵权,圈禁了事。”齐泷叹道,“不过,如今倒是不必太忧心了。根据我们安排在南陈的内应传来的消息,诚亲王恐怕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其实,前几年陈帝将他圈禁在府中的时候,他就因为抑郁寡欢,卧病在床了。”

  “今年因为边疆情势危急,勉力支撑,上阵指挥,可是听说前些日子他在军中竟然吐血晕倒,只怕性命是不长了。”

  苏谧一阵默然,这些日子以来,她身在齐泷的身边,虽然不能刻意地去查看那些密报,但是有意无意地也得到了不少消息,再加上从葛澄明那里得来的线报,她也知道,南陈朝廷里面,最近颇有不少朝臣在议论说陈潜贪功冒进,有违圣命。还说应该见好就收,引来齐国的报复就得不偿失了。甚至有人公然上奏弹劾说诚亲王这样步步紧逼的行为,置全军的将士于水深火热之中,空耗大陈的兵力换取他一人的功绩,只怕是有不臣之心了。

  在太后大丧的时候,南陈朝中主张趁机与齐国议和的声音更是空前响亮,甚至陈帝也已经下了旨意,召诚亲王回京城述职,旨意之中颇有不满之处。

  可是诚亲王却将圣旨置之不理,自顾出兵攻伐,自然更加引起了陈帝的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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