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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过会儿,外头有人走进来,站着看你片时,你纹丝不动。她道:“打开吧。”声音是管事大娘。锁就打开,她走近来,弯腰看你。你肚子向下俯着,脸侧向旁边,满粘着口水鼻涕,身上还有马桶里弄出来的秽物。她恶心一声,勉强伸个手指到你鼻孔前面。没有气息。她站直身子撩起衣襟揩揩手指,猛然踢你一脚,你依然僵直,没发出半点声音。她满意道:“死透了!”回身带人出去,边走边道:“等车子来一块儿装出去……”老妈子送了她,回来看了看你,彼此商量道:“卷个草席子?算了,等男的来动手好了,瞧这腌臜样子……咱到外头守着吧,省得在这儿闻她臭气。”于是锁门出去。

  你紧急抬头,看门,锁死了;看窗,挺高的,只是个小洞,上面封着铁条,看来不好走;惟墙是土封的,可以试试。手头无有什么工具,连碗筷都被收走,你咬了牙,就用腕上镣铐挖墙,刑伤顾不得它、连手腕在墙上磨出新伤来也管不着了,动作一刻不敢缓,“簌簌簌”移时刮下一寸泥,碰着了硬物:墙中间砌着砖!你咬牙,再刮,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来,哪里能动它半块砖。你叹口气,回原位躺了:也罢,万一弄出声响叫看守进门来,反为不好。躺在地上装死罢!只盼待会儿抬尸人不会识破你。

  秋末的地面很凉。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感觉寒意如蛇,从地底软软钻出来,舔上你的身体,你衣裳本来不厚,还泼过水、沾了血,分毫挡不得,任它一丝丝缠进骨子里,脑袋渐渐迷糊起来,残余的意识只管坚持想着:“装死没关系,可别真的晕过去。那太危险……太危险。”

  门“哗”打开,外头清净的空气打着旋扑进来。有人说话。一只滚烫大手揪住你的脚脖子,把你往一张东西里卷。你闻见破席子的味道。“谁家死了孩子不是拿席子一卷,往外头烧埋了。”你忽想起这么一句,统共忘了是在哪儿听来,但说的事大约是不错的。轮到你头上,毕竟是烧、还是埋呢?哪一样处置下逃生比较容易些?呵,至少要先看你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再说吧。你感觉到命运的重量,从心底对它作个鬼脸。

  这时候你全身冻得冰冷青紫,再加上血污涂抹,跟死人颜色也差不得多少,只是肌体跟真正的死人毕竟有差,幸亏你受过舞蹈的训练,能严格控制自己的身体,包括让关节模仿出硬直样子,抬尸人上手时,心头略闪念过:“刚被整死?好像还没怎么尸僵 呢。”但也没有到需要开口疑问的程度。

  他们把你从铁杠围死的囚所里抬出去,刚到外间,忽听院口管事大娘扬声道:“是!奴婢好好查问!您放心!”

  两个婆子都是人尖儿,听着这话,知道外头有什么人来了,管事大娘给她们示警呢!忙叫抬尸人且住。先听听门外动静。

  那时候,他们忽然看见席子被掀开,他们要处理的尸体浑身青紫坐起来,举起手,用腕上还没卸掉的那副镣铐敲击铁栏,居然还敲出节奏来。乍见这种情景,谁都要吓懵了。他们一时站着、不知出了什么事。外头忽有个男声高叫:“如烟?如烟?”直奔向这边。耳听着到墙外了,你才张开嘴唇,嘶声道:“救命!”

  房间里的人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原来你还活着,并且在呼救。待要捂你的嘴,已来不及——你的声音虽然被折腾得嘶哑微弱,但伯巍既到了墙外,还是能隐约听见,众人再遮掩也没用了。

  门撞开,伯巍大步闯进来,不敢置信的呆一呆,发出声野兽般的吼叫,将你小小身躯抢在怀里:“如烟?如烟?”声音里只有恐惧,没有嫌弃。他不嫌你脏。你微弱的笑笑,说不出什么来。还能说什么?他青着脸抱你走出去。管事大娘扎撒着两手呆在门外,他一脚把她踹在地上,对他自己的随从吼:“备马车!传成卫队!我要进宫去!”

  这个怀抱里带着温暖药香。你微微睁一点眼望着管事大娘难看的脸色。伯巍踹得好。但是还没完。你的血污要他们的血来洗干净,你受的恐惧要这个世界的恐惧来清偿。

  五、汎汎其景

  何太医到你床前切完脉后,沉吟片刻,低头道:“身子折损过了,略受些毒,又受寒气冻虐太甚,所以不太平。”语调很沉,你在半昏迷中听了,倒觉塌实。而他下头还有话:“但是……”

  伯巍急着道:“但是什么?”何太医道:“臣斗胆,要贴切请齐了寸、关、尺六处脉案,并看了病人气色,才敢下方。”伯巍听罢,一时沉吟。

  原来人掌后高骨(桡骨径突)为关、关前为寸、关后为尺,医者按脉,要按齐寸关尺三部,合双腕就是六处。说来虽简单,但男女有别,闺阁中请男医生来诊不是这么容易的。你身份卑贱,本不必太多避讳,但到底是太子跟前的人,所以脸隐在帐子里,单拿出一截右腕给医生切,还盖了个薄绢的帕子,不叫肌肤相触。如今何太医既要你露出脸来给他看,又要双腕并请,尤其是咬准了“贴切”二字,隔绢都不乐意,竟要拿手指来摸你手腕了,还真是斗胆。

  要叫你自己说,你是无所谓的。摸摸手、看看脸,跟性命相比,哪个更重要?想都不用想。可是没人来问你的意见,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就躺着,像考虑别人的事情似的,冷静得麻木的斟酌:你身上受的无非是伤、冻和毒。外伤与寒冻不算什么大事,叫他一个神医疑难的,恐怕就是毒了。你扒饭时虽然留了心眼,可在人监视之下难免咽进去几口,这就受了毒,可见其毒性甚烈。幕后到底是谁,这样郑重的对你,你日后也总有回报便是。

  正默默许愿的当儿,伯巍已点头道:“医者父母心。行医处没什么好避忌,您请吧。”亲手进帐来把你抱在怀中,掀起一隙帐子给他看。

  何太医看了你的脸,稍许一怔,便掩饰住,并未说什么,只是依理看过面色、又看舌苔,更将双腕六脉都按指请过,行礼退到一边。伯巍替你理好袖口,轻轻托着你的头安枕,掀帐子出去,急问:“怎么样?”何太医依然波澜不惊道:“臣有稿了。此病案说危不危、说险却险,臣斗胆请太子爷借一步说话。有大胆的话要请问太子。”

  他们就“借一步”出去,彼此间说了什么,你再也听不见,只是躺着,对自己温习着冷笑,却不能真正冷下来。“奇怪,我怎么像块春天里发酥要烊 了的冰。”你想着。中药香渐渐侵浸枕边。

  你们这一行其实不是往宫里去,而是向围场进发的。因为王在围猎,伯巍要去找王。

  “为什么呢?”你忧虑问,“去见王上作什么?”

  “我要给你一个名份。父亲必须答应我!”伯巍抱着你,脸埋进你的衣襟,深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抖,“小家伙!唉小家伙!我早就想慢慢儿给你地位,现在来不及了。我最近可能要办一件大事,经不起你再分我的心了!我要赶紧封你头衔,好让你单独住个院子,派些侍卫守住门,省得再出这种事!”

  你心里忖,他要办什么大事?口中惊诧的却是:“封我?”

  “嗯。我能办成。你信不信我?”他望你,柔情似水。

  呵这个大脑袋,你想用双手捧住他,老老实实对他说:你相信他爱你,相信他简直愿意为你做一切事,这已经很难得,但是……

  “是什么人一定要我死呢?我没有真的犯下死罪,是不是?”你天真的睁大眼睛给他看。

  他很吃这套,忙安慰你:“没有!你没犯任何罪!”可是脸上掠过那么矛盾无力的神色,而且也没有说:到底是谁想杀你,他又对这个凶手实行了报复没有。你于是知道幕后凶手不是别人,只有王妃,伯巍的生身母亲。

  虽然你还想不通,如果是王妃的话,为什么要顾忌着只以针刑来对付你。但是确实只有她够这个份量。只有她能让他害怕得抱着你就上马车,让丫头和侍卫们准备行装去,他左右是半刻钟都不离开你。

  因为是她,他只有用自己的身体才能护住你,而且没有力量还击。

  所以他要向他父亲讨封,以便叫他母亲有所顾忌吗?这真是……何等天真啊!举国有哪个女人能对抗王妃?更何况伯巍最多能给你讨个嫔妾地位,说不定只是个孺子 罢,连唐慎仪都越不过去,顶个甚用?不过是能名正言顺住在他身边,别人下手也许稍微要顾忌一点——说起来,伯巍也许是想争取这个时间差,先拖着护住你,回头再跟他母亲慢慢儿求情?但你只怕你活着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的性命从来就不怎么容易,怎敢这样轻易的信托给人?哪怕他是伯巍。不不不。你还是自己慢慢的想点儿主意比较好。

  “那几位大娘问我是不是跟一个尖鼻子、下巴有红痣的女人说过什么话。那是什么女人?你见过吗?”你换个话题问。

  伯巍摇摇头,厌恶的打个响鼻,像是懒得去追究这群女人又想陷害谁,只抱紧你:“算了,先不谈这些。讲讲你的身体,小家伙……你在长身子,知道吗?困为受了寒,所以会有一点点伤害。但是不要担心!我会很好的给你调理,直到……嗯,发生什么事,你也不要害怕,知道吗?我派靠得住的人跟你。到那个时候……哎!”他的脸变得很红,“那个时候我再跟你说。”

  你茫然不解。他的意思是,你在发育吗?这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臊成这样?

  疑惑间,一行也到了围场。衰草连天,初雪还未至,落叶木深深的落下一层叶子来,清晨的霜直到早半午都没有化,山林特有的气味鲜冷袭人,风吹来号角和猎狗的声音,你不知为何有点发抖。

  伯巍亲自看着人给房间里生了炉子,又拨银炭给你弄个小手炉,叫你好好焐着。你笑起来:“又没到数九寒冬……”“焐着。”他温柔的打断你,抱着你的肩,长长看你一眼,对你身边人吩咐几句,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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