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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苏铁也不与他争辩,只是静静看他。叶缔更觉狼狈,真想转过脸去,终于还是沉声道:“不许胡思乱想,知不知道?”

  苏铁笑笑。床帐的影子落在她削瘦的脸上,笑容温柔而模糊;被子盖得那么平,好像下面根本没有睡着什么身躯。“像是人间快要留不住她呢,这个孩子……”叶缔心里泛起很多年前起过的一个感触,鼻根酸楚,柔声对她道:“保重身子。”苏铁点点头。

  叶缔出去。小丫头上来替他穿袍子,已叫了两个小厮在外头伺候着,叶缔左右看看,小丫头担心不已的问:“大人,穿得您哪儿不舒服了?”叶缔摇摇头,想一下,对她道:“见到你依雪姐姐,跟她讲,你们先生要什么,打发人告诉我。”小丫头脆声应下,叶缔才出门去。

  小丫头看着他的背影,呆呆的想:“月月都送钱来,逢年过节的礼从来没少过,还担心缺什么、叫打发人告诉他去!多好的客人。我们先生又不会缠人,连甜言蜜语都不会说的,居然做上这么个客人,命真是好。”

  她不知道,叶缔给的很多东西,苏铁并不在乎;而苏铁看得比生命还珍贵的东西,叶缔终其一生,都没办法真正给她。

  苏铁躺在床上,房间幽幽的,声音沉寂得就墙角的影子一样,她那里没有任何响动。好像所有该说的、该做的,刚刚都做完了,她身上不剩什么力气了。后头帘子一动,有人从那里闪出来,苏铁抬眸见是依雪,眼神一凝。

  她双唇都没有血色,身上不知有多大的疼痛,眉眼间仍然是静静的,依雪瞧得心疼,快步走到床边,苏铁只管往她身后看,依雪把嘴凑近道:“我本来留住她了,请风过来替那个宣姑娘捎口信,说有事,又把她叫走。不过她临走时叫我告诉先生,大人是怀疑她撺掇某位官员用她开口的事情上吉祥表,审问了一番。她说她没干过这事,真没干过,想求先生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苏铁听了,应一声:“哦。”

  依雪大是着急:什么是“哦”?“哦”是什么意思嘛!可她舍不得推苏铁、也舍不得大声追问,只好压着声音道:“先生!你信不信那小妖精说的话?”

  苏铁唇角淡淡一扬:“跟大人的话对得起来。”

  依雪放心嘘一口气:“那就是对了。”又撇撇嘴:“不过我不信那小妖精没弄妖蛾子,大人好好的把她审一审才好呢!”说着用指尖揉着苏铁的被单,“……可是,先生,您跟大人说的是什么话嘛!”

  苏铁不答反问:“你早来了?”

  依雪大力点头:“早来了!请风拿着那个宣姑娘的令箭把如烟带走的时候,我就来了,看您和大人说话,我就先避在帘子后头。您说什么‘杀人叫我杀’,都听在我耳朵里。嗳哟先生!当时就没把我唬死。您去杀人?这是什么话。您哪儿会杀人!”

  苏铁笑笑,阖目不语。依雪怕她累着、对身体更不好,就不再说话,悄悄退出来,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正好小丫头子回来,见着她,就把叶大人的话向她转达,难免加几声赞叹。依雪得意道:“那是!就算他不交代这句话,我们先生什么时候有事情、他不帮忙的?”

  这两个丫头,都是开朗的人,虽在外头压了声音,“叽叽咕咕”还是有些传进来。苏铁独个儿躺在床上,听见了,还是笑笑。她就像是幅水墨洇出来的画,尽管不妨盖上鲜红的衿印、裱上黄绫子、前头吹着丝竹、对面映着鲜花,这些都是好的,可她自己,还是只有水墨的颜色罢了。

  你跟请风走在外头,冬末的阳光已有了些暖意,但风里带着化雪的潮湿,吹在人身上,更形寒冷。你紧了紧褂子,问请风:“宣悦她找我做什么呢?”

  “啊,她怕你出事呢!所以呀,一定拜托我把你带出来。”请风笑得好可爱,贴着你耳朵道,“她好像对叶大人、苏先生,都不放心。说‘那两个人也许是好人吧,可是不一定是我们家小姐的好人。我们家小姐要是出事,那怎么办呢?’叫我赶紧的找你!”

  你一怔,旋即笑得比她还天真:“请风姐姐真好本事,怎么知道我在叶先生房里?”

  请风两眼一弯:“也真巧了,我听说嘉先生大约为着舞的事,要去找紫姑娘的麻烦。你知道这种事情闹大了可不得了,所以我想赶紧着先去探探情形,到了紫姑娘练舞的地方,没瞧见嘉先生,倒瞧见你的背影。我一想:咦,这不是依雪吗,那方向不是带着你往苏先生楼里走吗?叶大人刚刚来,我是知道的,他们两个见面,没得拘着你做什么?正好见着纹月,她跟我说了依雪带你走的情形,我听听总不对劲,反正她说嘉先生没找过她们,我也不用杵在那儿等着,就找采霓姐姐,把几件事、连同你的事一起回了,她听说有叶大人在里面,就叫我告诉宣姑娘一声,宣姑娘赶紧的叫我把你叫回来,不管用什么幌子也好——我去得有没有太晚?”

  并不太晚,几乎赶上给你收尸呢。你想着,心中闪过一丝后怕。请风道:“他们二位找你做什么?”你只是含含糊糊应一声。请风也便没有打破沙锅问下去。采霓手下教出来的丫头,总算这点子好歹还是知道的。

  你们又走了段路,到外墙边,守门的验过你们两个的身份,放你们出门,看你们在小巷中向右拐出几步,进了你的院子。

  这条巷子其实还在妈妈的产业范围之内,但比起“花深似海”院子里头,已然清静许多,仿佛是另一个天地,宣悦已经站在后门口站望了。你随请风过去,宣悦快步出来接住你,看看你的脸色,摸着你的头把你搂在怀里:“没事罢?没事罢?”一边请你们两个都进去。你眼泪都几乎落下来,有点儿像回到家的感觉。

  进了天井,周边脚落里不动声色的安着几个人,像是在警戒,宣悦向请风抛个眼色,她领悟了,就站住脚,不随你们进房去。你抬头看宣悦,话还没问出口来,就听马厩那边有骏马嘶鸣了一声。

  有客人来了?

  你和宣悦都清楚,来这里的客人不是小郡爷、就是王太子。看这排场,难道是太子?碍着请风在旁边,你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神问宣悦。宣悦作个小小的怪样。里头有个小厮直奔出来,唱个肥喏:“姑娘来啦,快请进去!”

  你瞥他面貌,认不得,也猜不出他是什么身份。宣悦只是点了点头,你也就不与他行礼,只回身向请风欠欠身,算谢了她一路送来的情意,便随宣悦从廊上去,拐过个弯,善儿迎上来,快手快脚向你请个安,道:“可来了!”嘴巴朝后头一努,笑嘻嘻道:“都等急了哪!”你见着他,知是小郡爷来了,心头涌上异样滋味,不及细品,宣悦已经弯腰悄声道:“小心点。两位都在。”

  你一怔,默然,跨进小花厅,果然这两位贵不可言的少年都在那儿,一个活似和田玉细琢出来,一个便如沉香木端正摩就;一个新婚未久、竟只着了身家常白纱地松鹤纹袍子、更衬得神清骨秀,一个龙子下世、偏只穿了件半旧蓝宁绸暗如意云纹的衫儿、愈见得眉正心明。房间里炉火烧得静静的,看他们一个坐在桌边、一个立在窗前,坐在桌边的好似深潭映月、立在窗前的便如净岩参云。两个在那儿,不用言语,整个花厅的气派登时就不一样。你深深行罢礼,抿着嘴笑:“我不该学字,真该学个画儿,把现下这场景一画,挂出去说是天上两位仙菩萨显了真身,人家保准深信不疑、纳头就拜的!”说着早悄悄把眼圈儿揉红,接着道,“就说会折完了婢子的福。” 还是笑着,可是连声儿都是带哽的。

  伯巍紧张的看着你。小郡爷眉头蹙起来,目光飞快在你身上一扫,问:“出了什么事?”瞄伯巍一眼,又对你补一句:“叶大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伯巍诧道:“礼部叶尚书?”

  看他的眼神,他实在不知道叶缔会对你说什么。

  你站在他们面前,一时间忽然受到诱惑,想跳进某一个怀抱,扭动、撒娇,哇哇的哭,把事情都说出来给他处理,自己就埋头躲在他怀中,放心的天真、纯洁,什么都不管,就这样到天荒地老。

  要忍住这个冲动,是多么辛苦的事情啊,你把头埋得低低的,看襦裙上刺的细细密密蝴蝶采云纹,缠针、滚针,章法井然,将那些彩线寸寸拘束住,一丝都放不得透气。

  善儿仍然侍立在门口,宣悦已经悄悄退了出去,到天井里,早有人掇了凳子让请风在暖和的阳光里坐着,宣悦一来,请风就赶紧站起了,叉手请安,叫一声“宣姑娘!”陪笑一吐舌头道:“天老爷,那位……?这么快就赶来了?”宣悦含笑道:“哪儿能够!这也是巧了。你才报完信,那边正好就来人,碰在了一起。”就手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银饼子于她,“幸好小姐没出事。今后还得你们辛苦照应着。”请风满面笑着接下来道:“谢宣姑娘赏!小的其实不算什么,比从前已经方便了许多——不过这次也真险。”压低声音道,“叶大人来势不善,搞不好拔过剑。如烟小姐口里没说什么,可当时头颈上冷汗都没干。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不知出了什么事,大约真有过凶险呢!”

  宣悦眼神一骇,端正了神色,再次谢谢她。请风告辞去了,宣悦依然回到小花厅门外伺候着。

  你已经和自己的天然欲念斗争完毕,将委屈、谦和、温柔调到刚刚好的程度,抬头道:“听说有位大人上吉祥表,提到有哑子开口的事,叶大人不知是不是婢子,所以问了一声。”不过眼神里却暗示:你的委屈可不止是这样。

  小郡爷点头,若有所思。伯巍只管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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