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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她笑了,果然与你坐在廊前,聊一会儿天。看到你,她还是开心的,有特别的好感和温情,但话却没有以前多了。你试着说一些笑话,她点点头、笑笑,还是有些沉默的样子。你终于挫败的摊摊手:“紫姐姐,怎么了?从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从前……你指的是,从前都是我说、你听?”紫宛笑笑,“现在你会说话了,我也替你高兴,可是……”

  “可是?”你心里想着,静静的,没有插嘴。

  她终于一口气说了下去:“可是你像得了个新玩具,玩得太开心啦!我当然也理解,可是你每当说话的时候,我老不知道你是在摆弄你的新玩具呢、还是真心跟我说话,所以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感觉没有以前那么自在。”

  是吗?你怔怔的想:因为你得到一件新武器,摆弄得太用力了,所以效果适得其反吗?

  “还有,我说我不自在,”紫宛接着道:“可更重要的是,你自己是不是也没有以前自在了?以前你总有种出奇笃定的样子,不说话,可是件件事都在胸中。现在呢?看你成了这么快活的一个小孩子!我应该为你高兴的,可总忍不住想:奇怪,过去那个沉默又能干的如烟到哪里去了呢?现在这个还是从前的如烟吗?想着,我就总觉得有点……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她说的不错。你想。你大约已经不是从前的如烟了。

  从前你是一个旁观者,等待着、揣测着、思考着,像埋在土里的毒蛇,以你的哑作为厚厚土壤,将你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保护着你。而这层土壤消失之日起,你再无退路的跃入阳光中,要开始战斗。毒牙开始闪光、关节咔咔作响,积蓄的力量择人而噬,杀人蜂磕破了蜂卵。你怎么还会是从前的你?

  你怔怔望着面前的阳光和花叶,心中有点类似觉悟的样子。紫宛忽然拍了下手:“哎,这样子就对了!”

  “咹?”

  “以前的样子。”紫宛把左眼一眨,“我可不喜欢看你装白痴的样子。”

  你胸腔中,心脏收缩了一下,狠狠的跳起来,撞着它上面的肌肉——或者隔膜——或者随便叫什么的组织器官,引发钝钝的痛感,警告你:不好了,这个人看穿你的伪装。她看穿你在伪装。

  可是紫宛的眼中闪动那么调皮亲切的光芒,是寝室中女孩子悄悄揉着另一个人的脖子说:“喂,你也看不惯那些白痴女人吧?我们有共同的秘密。”很快活的说出来了,笃定期待对方羞涩一笑,然后就可以结为最亲密的同谋,讨论一些师长所不允许的、“不善良”的事情了。

  你的理智还没来得及对这种情况作出分析,唇角已经自动自发的上扬,展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

  有一种人,是天生觉得自己和周边的人不一样的。对于人人遵从的观念,会天然的表示厌恶;对于别人感兴趣的东西,会天然的蔑视。这种人,就是会被叫作“奇怪的家伙”的那种人。“啊,真不知道他脑袋里成天在想什么!”人们耸耸肩,也用轻蔑和厌恶的态度来对待他,有时候甚至带一点害怕。这种人是鱼缸里的泥鳅、穿着衣冠的猴子,天然会被同伴排斥、讥笑。他们要么拓出一片让人惊愕的新天地,要么在少年时就堕落成废物或者罪犯,中间没有第三条路。

  这种人,可能察觉到自己的不同,刻意要掩盖自己,但如果见到同类时,还是忍不住快活而羞涩的微笑,这是生物的本能。

  你一笑,与紫宛就达到了默契。她不再迟疑,你也不用再装得多么天真。

  你简单的问:“以前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一直想知道。”

  “早熟的小孩。”她不假思索回答,“肯定受过很多伤害,所以对人不信任,自立自强,很努力的学习,并且知道怎么利用周围环境——哎,‘利用’是贬义词是吧?但我没负面的意思。谁不利用别人呢?你不是恶意的那种,损人不利己的。所以我喜欢你这种人。你有才华,是聪明的,肯对自己负责,在你身上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你不会变得庸俗和讨厌,所以我喜欢。”

  你偏过头笑了:“这是我心中对你的看法啊。”

  你啊你,出于本能,又撒了谎。紫宛她虽然才华耀眼,但你心底某处知道,她跟你仍然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带着最大的轻蔑、和最大的真诚看待这世界,愿意靠近优秀的人,骚动、不安、痛苦,不是出于嫉妒,而是被自己的能力所烧灼着,一定要在这个梯子上往上爬,用自己的力气,非爬到与自己才华相衬的位置不肯罢休,在这过程中受的任何打击都会坚强承受,被击碎了也不会弯下脊梁。她是个强者。

  而你啊,你的本能是讨好一切向你表达过善意的人——不,说“讨好”也许还不太恰当。你是像猫一样对爱抚敏感、像狗一样愿意作出忠诚回报——但即使这样,也不能改变你受到伤害时的愤怒、你不惜一切代价希望求得“公正”的意愿,甚至是对同一个人,你的亲昵与残忍都是如此发自内心,尽管披了一层冷淡的外壳。你是个佞人。

  但凡佞人,都不愿意在不必要的时候和人表示出意思相左。所以你只是睁大眼睛惊喜的附和紫宛:“这就是我心中对你的看法啊!”

  连紫宛这么明直的人,也不能随时分辨出你每句话里搀的小小虚伪。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得意的笑了,正想说点什么,院门外有两个人走来。

  一个是纹月,手里一个金漆提盒,是按惯例给姑娘来送雪耳鸡汤〔注1〕的,就像从前田菁作她主子,她会送上温热的参汤一样。这家伙伺候每一个主子,果然都尽心竭力。

  另一个却是依雪。

  你猜依雪是有什么事来找紫宛。妈妈这次教紫宛习的舞,听说是她压箱底的本事,连嘉兰、苏铁都没教呢!莫不是依雪替主子出头,兴师问罪来了?你很想留下来看场好戏,又怕卷入是非,心底煞是踌躇。

  依雪向紫宛见过礼后,却笔直转向了你:“现在没什么事罢?”口气硬邦邦的。

  你一怔。

  “叶大人要见你。”她道,“没什么事的话,先生叫我来带你过去。”

  你狐疑着点点头,回过神来,又补一句:“是的。有劳姐姐……可是大人有什么事呢?”

  呵,你有了声音,应酬起来真是麻烦。做哑巴时只需沉默着就能对付的事情,现在还要开口说话,平白多费许多脑汁。虽然能多问一句,但她若有这个善心要告诉你,你纵不开口询问,她也会说;她若不想说,你纵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果然,依雪只是简单的道:“我不知道。”然后催你:“走吗?”这一次,你只是默然的点了点头。

  其实你这次冤枉了依雪。叶缔为什么要见你,她是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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