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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宝巾扑哧笑道:“裴师傅向来这么嘴甜。”

  笛师裴师傅笑得像朵花儿似的,辩道:“小的向来也都是肺腑之言!”

  小郡爷淡笑道:“我不过是寻常消遣,连票友还不够格呢。师傅是行中人,莫再谦逊,请吧!”说着轻撩衣襟就坐。

  他衣带上插着那管玉箫,依然是洁白的样子,白得那么寂寞。如烟想:这管箫,今天是绝不肯发声的了。

  紫宛戴了甲套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在琵琶柄上滑过。拨琵琶弦时,对指甲作用的力度极大,如不戴指甲套,容易绷伤,也会影响演奏效果。

  李斗将头歪过去,笑道:“怎么把这个带出来了?打算给笛师傅和一段儿?”紫宛白他一眼,道:“昨儿为你伺候安枕,半夜方才得睡。自替你接了曲谱,连琵琶弦儿都没动过,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斗挠挠头,道:“没有练习过,当然不能弹奏。是我问差了——那你抱它过来做什么?”紫宛这才嫣然一笑:“你杯中不能无酒,我手里时须有弦,这才是送流年的意思,又何必非要做点儿什么才好?”李斗呆了呆,随即纵声大笑。

  金琥笑道:“你们拌嘴儿那么有趣,这曲子还听不听了?”李斗道:“听!怎么不听?快把曲谱发下来。”宝巾才笑着把那张纸传过去,“这就是定下来的词谱了。平、仄、中,都在上面,你们看一遍,再听曲,听完了就要填词的!可不许赖。”小郡爷先接下,一笑道:“我从来没什么急智,长庚才是此中高手,何苦叫我做陪衬?”

  妈妈原本只是歪在椅子上看着他们,此刻也笑了:“小郡爷,你莫过谦了。老身这双眼睛也不算全瞎了。您不赐,那是另一个说法。倘若肯赏这个脸,老身跳一支舞来敬你如何?除非你嫌弃!”小郡爷动容,拱手道:“久闻史妈妈舞艺绝伦,当年一支剑舞惊艳京城,算来已经封舞数十年了。若能为在下破例,那是在下的荣幸!”说着将词谱看了一遍,又交与李斗。妈妈又补上一句,笑道:“探花郎的诗才是不用讲的,做了也不算什么,非要做得好了,老身自有好礼奉上。”李斗笑道:“知道我不爱看舞,想来是准备好酒了。”众人都笑:“星爷在我们这里不知喝了多少,还要讨!”

  李斗说笑间从小郡爷手中接过词谱。小郡爷见他笑容虚浮,手指微微发抖,心下打个战,道:“身体有无大碍?”李斗不语。紫宛便在他肩上按一按道:“玩过以后,还是回房睡吧?”李斗笑着点点头。

  众人终于静下来,等待听曲。裴师傅看时候差不多了,慢慢吁出一口气,端正心神,将笛子捧起来,顿一顿,方凑近唇边,开始吹奏。

  别看他平常说起话来点头哈腰,一吹起笛子,完全换了股风采,真不愧是行中有名的角儿。

  能在妈妈跟前赚碗饭吃的,虽然三教九流贵贱不等,品性也是南辕北辙、良莠不齐,但这专业水准是绝不会差的。

  如烟悉心听去,这曲子倒也不算多清雅,不过十分的流畅悦耳,一听之下便有亲切之心。旋律重复第二遍时,几乎已经可以跟着哼起来了。

  琵琶音此刻响起。

  林间清流骤然得了瀑布的华彩,愈加明畅。好个裴师傅,被紫宛这出其不意地一搅,非但未曾乱了阵脚,反而立刻会过意来,主动配合,将笛音降为辅格,去衬那琵琶音的琤音取痴增切、痴松切,念之如“撑匆”,意为玉声。。紫宛早知裴师傅的手艺必不会让她失望,此刻更抖擞精神,五指翻飞。独奏成了合奏,琵琶稍弱处有笛音婉转弥补,笛音容让时是琵琶裂金碎玉,比之先前独奏时,更觉音韵卓然,人不但想跟着哼,甚至欲随之摇摆起舞。双音珠联璧合,齐奏至高潮结束,紫宛住手不弹,裴师傅继续将尾声吹完。有了方才的明艳乐章,此刻再用一管竹笛结尾,更觉清雅宜人。

  妈妈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笑道:“这倒好。你回头再跟裴师傅商议商议,就把这曲子改为合奏吧。”话音方落,金琥第一个拍起巴掌来:“好好!紫妹妹,原来你赶早儿练过了。”

  紫宛先向裴师傅行礼致谢,方笑着回金琥道:“哪有时间练过,不过听这调儿确实好,心中感悟,手中不由自主就学了出来,轻狂了!姐姐莫笑。”

  这种说辞,如烟是不信的。琵琶有那么多技法,纵是得了个旋律的轮廓,什么时候捺、带、擞,什么时候弹、挑、轮,什么时候打剔滚抚,什么时候又该挂勾抹飞,岂是听人吹了一段笛之后,就轻易能“即兴”弹出来的!

  ——天底下,也许有这种高人,但绝不会是现在的紫宛。

  那她是怎么弹出来的呢?估计是昨晚拿到曲谱,好好儿看过,将旋律印在心中反复默想,将手指动作在脑中反复演练吧。之所以故意不拿琵琶练习,是怕琵琶声一发就着了痕迹,定要给众人信手一挥的错觉,才能更叫李斗赞赏啊!

  今日一起床,小郡爷就来了,妈妈就叫大伙到青衿堂赏曲。这一遭她未必能算到,但李斗很快就要听曲填词,总是能预料的。快些做好准备,一遇到机会就放手一搏,这才造就此刻的效果。

  这个当初宁愿冒险逃跑也不肯乖乖就范的家伙,真用起心来,表现可的确不错呢!

  如烟忍不住手痒痒,心想:若自己昨晚有时间看谱子,今天又把箫带了出来,能不能演奏出她的境界?

  小郡爷似乎无意中仰起头来看了如烟一眼,目光含笑。她想了想,赧然一笑,低下头去。

  李斗啪、啪、啪轻轻拍了三下手。紫宛问:“怎么?”李斗躺在椅子里,半闭着眼睛道:“很好。”紫宛便按着他的肩,低头一笑。

  这场面,倒有点儿老夫老妻的意味呢……不管其中一个人多么任性,另一个人又有了多么委曲的心计,单看这会子,也值了。

  宝巾咬牙笑道:“填词、填词!可怜我们几个小女子都眼巴巴等着呢,好意思叫我们就这么地老天荒地杵下去吗?”

  金琥掩着嘴一眨眼,使坏道:“难道星爷嫌这样太容易了?要不咱们限个韵字吧!”

  妈妈拿眼朝金琥一剜,又瞟瞟紫宛。紫宛便伏在李斗肩头轻道:“不限韵字写起来更自由些,你说呢?”

  李斗笑道:“我无所谓,阿逝你说怎么着?”

  如烟看了看小郡爷。

  小郡爷欠了欠身道:“就定韵吧。左右我是陪衬的,七叔在前头挡着呢!”

  李斗向后一靠,笑道:“不是假惺惺的时候,不喊七叔!”此时的笑容确实有些病恹恹的样子,脸色也比先前更差。连如烟都有些担忧了,又看看小郡爷,小郡爷沉吟一下,终究没有开口。

  李斗这个人,恣意妄为,哪里是旁人劝得住的。他此刻要坐在这里填词,若不曾主动示弱退出,任谁劝了又有什么用?当心惹出他的驴脾气来,越拦越倔!只有等他过了瘾,才会好生歇着。幸亏只是伤风发热,略拖延些时辰也死不了人,待会儿请个好大夫开个方子就是了。

  宝巾的头脑可没这么清楚,见李斗这副模样张口想说话,金琥抢着笑道:“探花爷,您可得保重!这儿可不止一个人担心您呢。”

  妈妈接口斥道:“偏你话多!还不和宝巾拣韵部去?”说着向众人笑道,“这俩孩子就是心眼儿少,话头儿多。”

  她的语气神情都是玩笑的样子,但转身丢给金琥的一个眼神,却叫金琥心里发毛,赶紧闭了嘴,老老实实跟着宝巾拣韵部去。

  于是众人看二人掷骰子拣韵部。因这曲子收尾音调当为仄声,而仄韵分为上、去、入三部,那特制骰子的六面便分别刻了两个一点、两个二点、两个三点。金琥一下掷出,是个一点,乃定为“上”部。宝巾接着取了这一部的签筒,摇出来,是个“十九”,题云“十瓣花开九瓣好,风雷过尽长天皓。”笑着将签展示给大家看了,道:“上声十九皓。”

  紫宛和如烟各自取了文房四宝,为小郡爷及李斗二人研墨铺纸。妈妈笑道:“反正是个新谱,不如句读随意,添减衬字随意,旁韵不限,哪里落韵脚也只管自行斟酌着定——反正怎么方便就怎么填吧。”

  小郡爷袖着手笑道:“总之我要先看长庚在前头做的例子。”

  李斗一笑,并不推辞,提笔在纸上一挥:江上一片风流彀。

  如烟凑在他肘边看,心里默默揣想:后头会接上什么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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