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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番外 一梦经年

  白雾如烟。

  又依稀是雪,就那么纷纷扬扬地洒下来,披了一身,却不觉得冷。

  姜沉鱼想: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却终归是想不起来。

  于是前行。

  路途漫漫,蜿蜒,松软,双足踩在上面,便像是被雾覆住了一般。某种力量在阻止她前行,又有某种力量在催促她前行。她被这么两股力量纠缠着,脱不了身,也不愿脱身。

  因为,意识深处,好像有点知道,前方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然后便看见了一只船,透过迷雾若隐若现,渐行渐近。

  人立在舟头,衣诀翻飞,飘飘若仙。

  待得更近些,可见他朝她转过身,举手,屈膝,弓腰,深深叩拜。

  仿佛还说了句什么,却听不真切。

  姜沉鱼眼中,一瞬间便有了眼泪。莫名悲伤,不知原因,似委屈似不甘又似永远不愿回忆起来的凄凉。

  “娘娘?娘娘?”胳膊处传呆温暖的力度,将她震醒。

  一瞬间,迷雾消退——那人不见了,小船不见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

  姜沉鱼猛然惊醒!入目处,是怀瑾焦虑担忧的脸庞:“娘娘,你又做噩梦了。”

  姜沉鱼下意识地抬起手,便在自己脸上摸到了湿湿的泪。

  梦境中那种悲伤的感觉并未散去,依旧萦绕在身体深处,隐隐约约,却真实存在。她想起那人立在船头拜她,心脏便又是一阵抽搐。

  “娘娘。”怀瑾将温热的湿巾捂上她的脸,柔声道,“要不,就起吧?”

  “什么时辰了?”

  “申时二刻。”

  “申时?”姜沉鱼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怀瑾点头道
“嗯。娘娘睡了整整二十个时辰,期间还有点低烧,幸好都退了。太医说了,娘娘这是疲劳过度,又赶上最近天气骤冷,寒气入体,所以才昏睡的。幸好终归是醒了,还来得及出席子时的大典。”

  姜沉鱼一听“大典”二字,连忙掀被下床:“我睡过头了,也不知那些东西都布置妥当没有…”说着匆匆走到门口,刚将房门打开,看到门外的景物,声音便戛然而止。

  天色阴霾,雪花飞舞,明廊长长,宫灯红亮——其实很多年前,这样的画面也曾映入眼底,那时候的她,坐着轿子进宫看姐姐,犹自任性地评价壁雕的龙凤,嫌它们俗气,再然后,昭鸾公主出现,亲热地叫住她,带着她去看热闹,也就是那一天,她见到了曦禾夫人……往事历历,明明还在昨天,怎的一转眼,就变成了当年?

  远远的,有人在放烟花,天空被焰火映出五色斑斓的光。

  姜沉鱼定定地看着那些光,仿佛痴了一般。

  怀瑾在旁笑道:“意外吧?晚上的大典可不用娘娘太操心啦,有人一早就井井有条地布置妥当了。据说今年宫里用的焰火都不是璧国自产的,而是专程从宜国购入的呢。其中还有一箱,是宜王指明送给娘娘的,待到娘娘等会儿出席大典时就放。”

  大典,其实是璧建国以来的一种习俗——每年除夕,皇帝都会带着重要的妃子走上城楼,亲自点放长明灯,与百姓同乐,共度年关,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因此,可以说是很隆重的一桩仪式。

  图璧一年,昭尹带着薛茗点灯;图璧二年,昭尹带了姐姐;图璧三年、四年,他带的都是曦禾夫人,而今……终于轮到了她。

  终于轮到她姜沉鱼走上城楼,昭告天下百姓,当今璧国,最重要的女子是哪一位。

  然而……这样的结局,却不能令她有半分欣喜。

  眼前仿佛再次浮起梦境中的画面——白雾萦绕的舟头,那人朝她叩拜,拜得她的心,都碎了。

  图璧……七年了。

  七年风雨飘摇,这个国家几经动荡先是王氏挟前太子逆反,被镇压;后昭尹逼薛氏造反,复镇压;再是姬家衰退,姜家崛起……一路走来,满目血腥,不忍睹视。风水轮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图璧四年时,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料,繁华散尽,最后竟会花落姜家。

  落在了她姜沉鱼的头上?

  站在与人等高的百卉朝阳铜镜前,姜沉鱼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压在鸦般深黑的发髻上的,是蓝田白玉雕琢、嵌以九十九颗南海红珠的绝世皇冠,披在纤细丰盈的双肩上的,是用天山银狐制成的凤翎风氅,拖在裙裾后的,是七十二霓彩丝编织的天羽宫纱……多尊贵,才能集天下珍物于身?又要有多尊贵,才能般配得起这般隆重的行头?

  但为何她望着镜子,却独独只看见了自己的左耳?

  左耳处,一颗长相守,悠悠荡荡,孤孤单单。

  姜沉鱼不忍再看,转身而行。两名女官上前搀扶,另有二十八名宫女紧步跟随。

  殿外,身穿盛装的仪仗队肃穆林立,帝王威严,扑面而至。

  在女官的恭迎下,姜沉鱼踩上祥云宝车,两旁钟鼓响起,长长的一记号角声过后,车夫驭动骏马,缓缓朝城楼开去。

  金黄色的流苏和纷飞的雪花交织着,在她眼前荡一荡。

  车马最先行过端则宫。

  此宫建在湖上,四不着岸,活脱脱就是座袖珍孤岛。

  想要进宫,只能从正东方的渡口划船过去,从湖岸抵达宫门,最快也需一刻钟时间。

  据说是因为姬忽性情怪僻,又讨厌宫廷礼节,故意将自己的住所建得如此遗世独立。她不喜欢被人拜访,也不愿意拜访别人。因此,宫里头大部分人对她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姜沉鱼凝望着碧瓦红墙的端则宫,那个在当年被当做神话来听的人物,那个文采精绝让四国文人尽失颜色的才女,那个自己仰慕了一辈子的男子的姐姐几曾想过,传奇背后的真相竟是那样。

  世事讥嘲,莫过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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