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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昭尹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根本不给予任何反应。

  姜沉鱼淡淡一笑:“于是我就派人她从入宫前开始查。姬忽是姬家的长女,相貌平凡,但天资聪慧,写得一手好文章。那篇《国色天香赋》我也看了,的确是让人惊而销魂的佳作,也难怪皇上一见倾情,当即去姬府提亲。怛现在看来,那倒更像是一场作秀了,要让一个无依无靠出身卑微的皇子,最快地得到权势——还有什么比娶大臣的女儿更快捷?而从嫁给皇上那天起,姬忽就再没有存外人而前露过面。甚至……九月廿五,连淇奥侯下葬,她作为亲姐姐,淇奥侯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也没有到场。”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曦禾忍不住追问。

  “为什么啊……我也想知道呢。没办法,既然人不来就我,只能我去就人。但我不敢去端则宫,第一无船,第二太过招摇,宫里头耳目众多,万一被皇上知晓了,我岂非就前功尽弃?昕以,我只好拜托薛采,帮我去姬家走了一趟,到姬忽曾绎的闺房,带了她的诗稿给我。这一拜读,我吃惊地发现,一篇号称是八月初二那天姬忽醉后狂草写就的《长央歌》,落款竟是嘉平廿六午。”

  “你的意思是那文章是她五年前写的?”

  “是。”

  “怎、怎么……会这样?”曦禾惊呆了。

  “姬忽的才名是伴随着无与伦比的传奇才变得那么难以企及的。但事实上,真要说到天下第一,有才的人还是比她多的。她强就强在让一个帝王都为她倾倒了。世人最擅长的就是跟风,既然皇上都说好了,他们能不跟着说好吗?昕以,但凡有她的文稿流传出去,都被争相抄录。可细究起来,她流传在外的文稿并不多,加起来也不到十篇。在出嫁之前的,除了《国色天香赋》,就没有别的了。但薛采带来的诗稿说明了一个事实——她婚后流传出的那些文稿,是她出嫁前写的。也就是说,她出嫁后,再也没写过东西。再结合种种诡异的现象,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姜沉鱼深吸口气,缓缓说出了答案,“姬忽已经死了。”

  曦禾惊呼出声:“什么?”

  “姬忽是皇上的亲姐姐,她不可能真正地嫁给皇上,而且,如果卫玉衡没有撒谎的话,他与姬忽本该是一对儿。姬家为了夺回昔日的荣耀,为了成全新的帝王,所以,牺牲了自己的女儿。”

  轰隆隆——窗外的风雨,像没有明天一般的肆意凌虐着,豆大的雨点,敲打着脆薄的窗纸,让人觉得下一刻,它们就会破纸而入。

  寒夜如此彻骨,而室内的三个人,久久不言。

  突然的,一记轻笑幽幽地响了起来,接着,变成了冷笑、嘲笑,最后放声大笑。

  姜沉鱼和曦禾一同抬眼望过去,就见坐在桌旁的昭尹笑得五官扭曲,极是可啼。

  曦禾不禁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一个愚蠢无知,一个自以为是,所以演的这出逼宫戏,拙劣荒诞,真是好笑啊好笑!”

  曦禾面色微变,有些乱了:“你说什么?”

  昭尹根本看也不看她,只是径自盯着姜沉鱼阴笑道:“姬忽已经死了?真亏你能异想天开出这样的桥段出来,真是太好笑了。真当这满宫的人都是死人不成?真当这天下都是死人不是?”

  姜沉鱼并不慌乱,依旧神色镇定,目光清明,淡淡地开了口:“那么你告诉我,姬忽在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查啊!你不是很厉害么?连连城璧的秘密都挖出来了,那么四国……”昭尹突然收口。

  但姜沉鱼没有放过他这一瞬的失言,立刻道:“四国谱?姬忽难道与四国谱有关?”

  昭尹紧紧闭上了嘴巴。

  姜沉鱼盯着跳跃的烛光,默默地出了会儿神,然后悠然一叹,道:“我明白了。”

  曦禾看看昭尹又看看她:“明白什么了?”

  “我有一个一直未能解开的疑惑,现在,终于明白了。”姜沉鱼说着瞥了昭尹一眼,扬唇一笑,“还真要多谢皇上提醒啊。”

  昭尹的脸变得很难看。

  曦禾追问:“你到底明白什么了?”

  姜沉鱼直起身来,以嫣红的烛光为背景,以窗外的风雨为配乐,扬起她流金泻玉的长袖和裙摆,盈盈而笑:“我明白了一个事实——既然连城璧可以是一个人,那么四国谱,为什么就一定要是书?”

  最后一句话,回响在空荡荡的皇后寝宫内,又一记霹雳闪过,照得昭尹的睑,极尽苍白。

  “我父收买翰林八智时,并不知道姬婴和皇上原来是亲兄弟这个秘密。因为他只能裁赃姬氏贪污祸国,并搜罗了一大堆国库钱财不知所终的证据,他以为,他是凭借那个强有力的证据令皇上动摇的。但事实是否如此呢?”

  姜沉鱼眼底泪光闪烁,声音也一下子变得悲戚起来。

  “在薛采被派往江都赈灾之时,为了钱他可以说是想破了头颅,他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欺诈关东山,而是从姬家拿钱。可是,最后的事实是——姬家没有钱。不仅如此,它还没有权。是不是很意外?明明在这个王、薛两家都已消亡,姜家韬光养晦、姬氏一枝独秀的现在,他们,竟然无权也无钱?怎么可能?经过一番彻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公子刻意所为。他与琅琊不同,琅琊为了复兴姬家,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纵容族人弄权枉法,最后虽然令得姬家重新辉煌,但内部也干疮百孔,污秽不堪。而公子接手姬家后,开始逐步清理门户,因为他做得太好了,所以表面上风平浪静,没什么人祭觉得到,等人们察觉出来时,已经被纷纷撤了官职丢了权力——这,就是姬婴。”

  昭尹发出一声嗤笑。

  姜沉鱼直直地凝望着他的眼睛,轻轻道:“皇上,你说我与家族决裂的行为让你非常感动,那是因为你从我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在你纵容我父除去姬婴之日之时,你等于,也和姬家彻彻底底地决裂了。”

  “我为什么不能与它决裂?”昭尹眼中露出极其憎恨的表情,眼角抽搐道,“就凭我身体里流的是姬家的血吗?真是可笑!琅琊,好个伟大的当家主母,为了家族,居然牺牲自己的儿子!十年!我在凤栖湖旁那个荒废的小屋里住了整整十年!缺衣少食,受尽屈辱!是谁让我变成那样的、又是谁在我出生之前就把我的命运安排好的?好,既然他们推我坐上这九五之尊的宝座,就该承受相应的后果。他们以为我会感恩,报答他们?做梦!我之前羽翼未丰,所以还得倚仗姬婴,但现在不一样了,天下都是我的!权势也都是我的!我所受过的苦难,我要一点点地讨回来。区区一个姓氏算什么?生了我却没有养育我的父母算什么?本该走我的路却被他侥幸逃过一劫的哥哥算什么?通通通通算什么?算什么?”

  是多少年前,一盏孤灯照着暗室,照着那人眉目癫狂,冲他嘶喊—欠我的,欠我的,你一生一世都亏欠我的!

  姜沉鱼看着昭尹嘶喊,也不劝阻,就那么淡淡地看着。

  昭尹……当年是不是也对姬婴说过同样的话呢?存他决意抢走曦禾时,当姬婴得知消息后冲人皇宫找他对质时,是否,也是他的这一番话,令得姬婴最终心如死灰?

  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啊……

  有那样的公子。

  也有这样的帝王。

  姜沉鱼忍不住苦涩一笑,低声道:“是啊。因为太过痛苦,因为太过沉重,因为与他们的意见相左、道路不同……我们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舍弃了家族,只有公子,明明最是鄙夷佝私舞弊的行为,明明最讨厌贪财好色的陋习,但因为那些都是他的亲人,所以,他默默地将重担接了过去,坚持着,没有放弃,并用自己最柔和的方式,改变了冢族……这,就是你、我,和他的差距。”

  昭尹眼角一抽,似被最后一句话给击中了。

  “既然姬家没有贪污,那么国库的钱哪里去了呢?”姜沉鱼将话题重新转了回来,“九月廿一,我在凤栖湖竟然看见了从端则宫中划出来的一只船,船上有两人,一人就是鼎鼎大名的衰翁言睿。”

  “什么?翁老来过皇宫?”曦禾又是一惊。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言睿会不声不响就进了宫?为什么言睿进宫后不找身为旧识的夫人你,而去的端则宫?为什么言睿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是在给公子做法事那天回来……我怎么也想不通。现在看来,却是我当时太过关注言睿,而疏忽了近在咫尺的另一件事——第二人。”

  “第二人?”

  “是。当时小舟上,有第二个人。但因为她当时操着桨,又身材瘦小容貌平庸,所以我以为是端则宫的宫女,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才知,大错特错——那人,就是姬忽。”姜沉鱼转向昭尹道,“我说的对不对?皇上。”

  昭尹冷冷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姜沉鱼于是继续道:“正如我之前所说的,连城璧都可以是人了,为什么四国谱就一定要是书呢?国库的那些钱去了哪里?皇上身边像田九这样的暗卫可不少,是谁在替皇上训练死士?是谁在遍布情报网,让江都九月十九发生的事情,在两天后就专到了帝都?当把这一切连起来后,一个答案,就变得十分清晰了……”

  曦禾颤声接了下去:“是姬忽……姬忽就是四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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