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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我……我不和你说了!”姜沉鱼一拉薛采的手道,“我送你出去。”

  薛采跟她走了几步,脚步迟缓,姜沉鱼低头道:“怎么了?”

  “你……”他咬着唇,表情古怪,“你是淇奥侯未过门的妻子?”

  姜沉鱼想了想,展眉一笑,“是啊,也就是你未来的女主子。现在想起要讨好我了么?晚啦!”

  薛采垂下头,没再说话。

  嘉宁宫外,姬府的马车静静等候,车夫跳下来打开车门,薛采正要入内,却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落在姜沉鱼眼中,忽然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仿佛是被他看透,又仿佛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不祥。

  她情绪低落的返回宫内,隔着纱帘,见姐姐正与江老太医说话,因为声音压的很低的缘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过不多久,江老太医便起身告辞,姐姐一直送到门口,神色沉重愁眉不展。

  她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宫人又领着一人进来,那人长身玉立,青衫翩然,可不正是江晚衣?

  姜画月与他低声交谈几句后,再次进入内室开始诊脉,又将几件东西拿给他瞧。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后,江晚衣起身,背着药箱走出来。

  一直坐在椅上观望的姜沉鱼连忙站起,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和姐姐,不知是不是错觉,姐姐的脸色看起来更加凝郁。

  姜画月将江晚衣也送出去后,便立在门边久久不动。姜沉鱼忍不住上前轻扯她的衣袖道:“姐姐,你怎么了?”

  姜画月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这眼泪流的如此突然,令姜沉鱼吓了一跳,急声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啊,太医们说什么了?”

  姜画月一把握住她的手,抖个不停,几次开口,都哽不能言。见此情形,姜沉鱼只好将她先扶进内室,遣开宫人后,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姜画月抬起头,脸上全是眼泪,顾不上擦拭,只是抓了她的手不停唤道:“沉鱼,沉鱼……”她每唤一声,姜沉鱼便应一声,一声比一声柔和。

  “沉鱼,我我……我该怎么办呢?我可怎么办好呢?”

  “姐姐,究竟怎么了?”姜沉鱼一直认为,就做人而言,姐姐比她要圆滑和老练的多,心中再柔肠百转,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几曾见过如此失态的模样?不知出了多么糟糕的事情,竟让这个一向自信满满的姐姐哭的像个孩子一样。她是在江氏父子走后才变成这样的,难道……

  “姐姐,你病了?得了很严重的病?”

  姜画月哽咽着点头。

  姜沉鱼心中一沉,下意识地反握住她的手道:“什么病?如何严重?”虽然姐姐一年四季经常伤风感冒,小病不断,但真要论如何荏弱,却又完全说不上,这回得的会是什么病,竟让她惊慌失措到这个地步?

  姜画月张开嘴巴,看看四周,眼神更见凄凉,“我、我……妹妹,我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不会……有孩子了……”

  姜沉鱼顿时呆了,大脑刷的变成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为什么?江氏父子说的?”

  “你还记得我一直服食的那种很香的药吗?”

  姜沉鱼点点头。

  “其实,我,我已经居经①很久了……而那些药,吃了却一直不见好,我心中焦虑,终于忍不住请江晚衣来看,他号称神医,医术应该比太医们更高明些,结果,他告诉我……”姜画月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①居经:指月事三月一来。)

  姜沉鱼眯起眼睛,“是江晚衣跟你说你不孕?”见姜画月点头,她豁然站起,往外就走,吓了姜画月一跳,连忙拉住她道:“你做什么去?”

  “我有话要问他。”

  “不要,沉鱼,这种事情……”这种事情遮掩犹不及,怎么能够张扬?

  “可是!”

  姜画月拖住她道:“你去问他什么?问他有无诊错?问他可有药治?这些我都问过了。我自己的身体,其实我自己清楚……想当年,皇上最宠爱我时,夜夜留宿,都未能怀上龙种,更何况现在色衰恩弛……”

  “姐姐……”

  姜画月的手改为搂住她的腰,像孩子拥抱母亲一样紧紧贴着她,“我好害怕……妹妹,我好害怕……”

  姜沉鱼反抱住怀中的姐姐,只觉得一颗心就那么幽幽荡荡不着边际的沉了下去。

  她知道画月在害怕什么。画月的婚姻可以说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庇护全家。眼看如今后位已空,正是众妃借机上位之时,谁能先给皇上诞下麟儿,极有可能就能成为新后。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太医告诉她她得的是不孕之症,对女人来说,这无异于比死还要恐怖的打击。画月入宫已有三年,已经渐失宠爱,再无子嗣,眼看封后无望,又不受恩宠,叫她在这深宫中如何度过漫漫余生?

  姜沉鱼一想到这里,忍不住也跟着哭了。她抱住姐姐,心想,一定要帮姐姐,一定要想想办法,然而,平日里那么多的智慧灵光,在这一刻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抱住泣不成声的画月,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战栗与冰凉,忽然觉得好生悲伤。

  那悲伤浓浓,伴随着皇宫巍峨的屋宇、阴霾的天空,形成前世今生的囚牢,囚住的又岂单单只是姐姐一人?

  “妹妹,这事要保密,一定要保密!”姜画月抓紧她的手,焦虑中还带着难言的惶恐,“不只是对宫里的人,还有爹娘哥哥他们,也不能说!因为……因为……”

  因为一旦说穿,必定会引起全家人的恐慌,会让爹娘心疼……姜沉鱼正这么想,姜画月已无比凄凉的说了下去:“因为他们一旦知道了,就会认为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变成一颗无用之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了……”

  姜沉鱼整个人重重一颤,万万想不到,姐姐竟然会这么说!

  “其实,他们如今对我也不能说是好了,起码是不如三年前了……”姜画月再度哭了起来,“妹妹,为什么我的命会这么苦啊?”

  多少年前的一句“要做,就得做人上人;要嫁,就得嫁帝王妻,这样才不枉生一世!”依稀还在耳边回荡,与此时的话语交织在了一起,姜沉鱼想,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否则,为什么昔日那个眼高于顶永远自信着的妩媚少女不见了?为什么那段无忧无虑单纯朴素的时光不见了?为什么眼前的一切被重重雾气所模糊再也看不清?

  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啊……

  嘉宁宫中虽然是一片愁云惨雾,宝华宫里却是歌舞升平。

  宛大的殿堂里,曦禾斜卧于贵妃软榻之上,手持酒杯,看下面的舞姬们跳舞。这些舞姬都是由天乐署精心训练而成,听说天乐署每年要收数百名女童入署,教授琴舞曲艺,极其严苛,栽培个三五年后,资质平庸的就派去端茶倒水做粗活,其他的开始登场献艺,只有跳的最好的,才有资格进宫。

  这些姑娘全都是花朵般的年纪,容貌美丽腰肢柔软,此时清歌漫舞,拥簇一堂,当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曦禾看着看着,眼神就变了,最后一抬手,所有的乐声舞步顿时在刹那间停了下来。

  她指着众舞姬中最美貌的一位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怯怯答:“奴婢姓袁,字杏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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