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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哎呀姐姐,”引兰把我拽下来,“你犯什么牛劲儿!给你花你不戴,等着别人打脸啊!”

  “引兰!”我厉声说。

  “姐姐,我是拿你当亲姐姐,尤其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你再不爱听我也得说。少爷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样有模样,对你,更不用说了。咱不说别的,你说府里的丫鬟有一个能像你这样的没?你怎么就钻牛角尖儿了!咱下人出身,你还要什么?我真恨不得把你这头劈开,把你的脑仁儿拿出来晾晾!”

  我撅着嘴不说话,引兰见了叹了口气,“你别生少爷的气了。我也慢慢地看出来了,少爷为着这个家也很不容易,眼看着老爷没了,二小姐也就是个喘气儿的,家里都是他说了算,你没见这府里头可比以前暖和多了?咱说句实话,少爷对你好不好?当时为了收你的事,得罪了二姑少爷不说,还差点儿挨了家法,少爷为了什么?你若再想这想那的,可真有点儿不是人了!”

  我知道我欠君闻书的不少,但这不一样,我……“引兰,他收我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他……”

  引兰叹了口气,“姐姐何苦非要这么想,女人这辈子,什么名分都是假的,得有人真心疼你,知冷知热才行。二小姐算是嫁着好人家了吧,可是正室吧,可怎么样?现在天天在竹子林里,连年饭都不敢过来吃!夫人让培菊提防着她,有意思吗?也就是个有气儿的活死人!”

  我无话可说,无言可辩。我能说的,也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不是的,不是的”

  “姐姐,”引兰抓着我的手,“以后这府里就剩姐姐了,我也不放心。如果你真把少爷得罪了,他一狠心,真不要你了,你看夫人不往死里整你!”

  “她为什么那么恨我?”

  引兰摇摇头,“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少爷。看样子夫人并不打算让少爷娶个他喜欢的二房。如果你真惹少爷伤心了,她一定尽早打发了你,越惨越好,她怕少爷反悔。姐姐,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现在除了嫁给少爷,已经不会再有好路走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不会再有好路走了……我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大脑根本不好使。

  “姐姐,多聪明的姐姐,一到自己的事儿,脑子就不会转了。不管为了什么,你都要好好地对少爷。咱不是耍什么心计,少爷也确实对你好,想让你留在这儿。别当我看不出来,你就说他脸上的笑都是从哪儿来的?我可没少听锄桑说你俩亲热的事……”

  “引兰!”我打断她。

  “行,我不说了。正经的,姐姐,不要赌气耍小性子了,你现在拥有了,不觉得什么,等你没有了,再回头想想,心里可是刀扎般难过。人啊,要惜福。少爷的心早晚凉了,你怎么办?或者,他就是不要你了也不放你,让你一辈子老死在府里,怎么办?”

  我心乱如麻,勉强笑了笑,“行了,我知道了,我会想的。”定了定神,“你外头都安排好了?往后有什么打算?”

  “锄桑说安排好了,栽桐他哥哥也帮了不少忙。那天我见过他,姐姐眼神不赖,确实像个厚道人,咱感激他一辈子,我正经认了他当哥哥,栽桐也高兴。姐姐,你猜我认他当哥哥还有什么事儿?”引兰歪着头问我。

  我脑子转了转,推了她一下,“鬼丫头!”

  引兰嘻嘻笑了,“有姐姐鬼灵精?姐姐让我背那假八字,又是什么想头儿?”

  我又推了她一下,“还不是为你好,小丫头片子。”

  引兰抱着我,“真是舍不得姐姐啊,姐姐往后要是出来了,一定要去找我啊!不过,我还是希望姐姐只是出来散散心,倒不希望你真出来。少爷是个好人,姐姐跟了他不会吃苦的。”引兰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我擦了擦眼睛,“傻姑娘,多为自己打算一下吧。”我绕开自己的事儿不想说了,“出去干点儿什么营生?”

  “我想好了,”引兰擦了泪,眼睛发亮,“等锄桑出来,我要支个小铺面,专门卖线。我就会那个,本钱也不多。”

  我心里疼,这种生活我向往多少年——外面的风,外面的阳光,自由自在地说笑,自由自在地生活。我也只能点点头,引兰是个让人省心的,不像听荷,胆子小,不敢为自己打算。

  我们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都是些互相珍重的话,看看外面不早了,才不得不起身。走到园门口,她坚持不让我再送了。我应了,站在那儿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消失。这次,她没有偷偷地来,也没有偷偷地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擦了眼睛,又拍了拍脸,迎着风站了很长时间,觉得泪痕应该差不多干了,才往正房里去。

  “难受了?”君闻书低头看我的脸。

  “少爷别开玩笑。”

  “要不,我再把她追回来给你做伴?”君闻书还是玩笑着。

  “少爷别开玩笑了。”引兰的话说得我的心沉甸甸的。

  君闻书忽然拉着我,“别难受了,引兰走了不还有我么,以后有心事和我说吧,别老去找别人。”

  “少爷,我正经问你,你当真不打发我走吗?”他在我眼前,我心里乱,当时只想出这一句最直接的。

  君闻书的笑容僵了,“怎么又想起这个了?”

  “少爷还是说吧。”

  “是。”他直直地看着我,“你还用问么?”

  是,还用问么!我木然地点点头,便往书库去了。

  坐在椅子上,我的泪就下来了,怎么也止不住。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哭。从还没入府就想着出去,这是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我从来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不用想为什么。仿佛只有今天,我才正眼看了这个目标,仿佛是,第一次,看清这个目标。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很多信仰破灭的人会选择自杀。出府,这是我的信仰。可从头至尾,都是我跟自己玩儿。我就像是说梦的痴人,或者是那自大的夜郎,又或者是观天的青蛙,或者,我仅仅,是我,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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