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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见我点头,他才疾步出去。

  吹熄了蜡烛,外面的雪映得整个世界都亮亮的,我自床底一个箱子中拿出我早准备好的包着一些银两和不惹眼的首饰的小包,然后扯一块包袱皮,迅速地包起几件冬天的厚衣服。前几天,胤禛送的木梳仍旧躺在桌上,我想了想,终还是拿起,同桌上盒子中的很多首饰一起,塞进了包中。

  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胤禛走得匆忙,加上这些日子也不似先前的提防,何况宫里出了这等事,他一定要留下忙活很长一段日子,想来,已经无暇顾及我这里了。

  手已经碰到了门,月华却忽然哭了起来。

  我驻足回身,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走回去抱了抱她,哄她睡后才悄然离开。以后的日子会如何的颠沛流离,我不能预测,对于生在三百年后的我来说,适应今后的日子其实并不比其他人简单,因为我没有一技之长,不懂经营也不会谋生,月华我本不该带走的,她既不是我亲生的,更不该陪我去吃苦,一切,就到此为止好了。

  逃走比我想象的顺利,外面披了白色的狐皮披风,让我很容易与雪融为一体,加上风雪又实在大,巡夜守夜的人都躲到屋中,温一壶小酒,自去取暖了,我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就跑出了竹子院。

  我知道,离开这里一定要在天明之前。

  天亮之后,也许等不到天亮,就会有人发现我的失踪,即便不去禀报胤禛,追踪我的人也会马上出动,幸好这雪一直下着,在让我举步维艰的同时,也遮挡了我留下的痕迹。

  这一夜,一切意外的顺利,圆明园很大,这样的夜晚却疏于防范,只是,我也有迷茫得不知所措的时候,这偌大的林苑,并不是我熟悉的十三阿哥府,我却要到什么地方找门,又如何混出去呢?

  “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走?”躲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走过的一队侍卫,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我一下。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幸好我没有尖叫的习惯。

  站在我身后的,是同样穿着白狐裘的云珠。

  “你?”我一时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任由她拉着我曲折地穿过一座又一座庭院。

  天色微微发白的时候,她终于站住,转身看我,良久叹息着说:“我叫人留意你的院子,就担心你会离开,看来女人果然是了解女人的。”

  “你半夜拉着我走了这么久的路,不是就要同我说这个吧?”我喘息微平,心中的惊和急都消退了,语气也镇定起来。

  “天快亮了,”云珠忽然说,“我不绕弯子了,我叫人关注姐姐的举动,今天又带姐姐到这里,实在是有事拜托姐姐。”她说着,猛然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待要退开,却被她拉住,眨眼间,她已经对我拜了三拜。

  “姐姐,请你无论如何答应我。”我伸手扶她,她却只含泪看着我,跪在雪地里动也不动。

  “若是我能做到的,”我叹气,也罢,事已至此,“我照办就是了。”

  “请姐姐带她走。”云珠说了声,便微微转头,一个丫头便忽然出现,怀里抱着个外面裹细貂绒的襁褓,我认得,那是前几天,我刚刚叫人做了给月华的。

  “姐姐,请你带这个孩子走,给她留一条活路,今后,我们母女活着一日,都是你给我们的。”云珠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地落下,一边自丫头手中接过襁褓举到我眼前。

  “我离开这里,可能饭都没得吃,你忍心让这孩子和我去受苦?”我有些不解,这个分明是云珠的亲生女儿,好好地留在府里难道不好?

  “这个孩子……她已经不该存在于这世上了,所以,还望姐姐成全,带了她走,哪怕是吃糠咽菜,活着就是她的福气了。”云珠仍不起身,只是哀求地看我。

  终于还是忍不住接过了孩子,云珠又重重地给我磕了两个头,才在丫头的搀扶下起身:“再过半刻,前面的角门就会开,到时我叫人引开门口的人,姐姐你就可以离开了。”她说。

  “谢谢,”我点头,如果没有她,大约此刻我还在园子中乱转吧。“……你再看看孩子。”我很想问她元寿如何,但话到嘴里时,却只是如此了。

  “元寿……他很好,我会好好照顾他,严加督导,姐姐放心,”云珠却心里雪亮,“至于这孩子,我就不看了,如果有缘,冀望将来吧。”

  我无语,也许胤禛并没有说错,地位才是云珠最想要的东西,就如同自由是我愿意抛弃一切换取的一般。

  在云珠的帮助下,我果然顺利地离开了圆明园,不过我并没有立刻逃出京城,我知道胤禛很快会听到我走的消息,也一定会派人找我。如今我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论脚程又如何能比得过他府中的人,如此,一动就不如一静了。

  我用自己带出的钱,在京城繁华热闹处租到一间小小的屋,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虽然此隐不同于彼隐,不过倒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每天买些牛奶或是熬得浓稠的米汤喂月华,我身份特殊,胤禛并不敢十分明地里找我,就这样,一年飞快地过去了。

  康熙五十一年,京城外表看起来平静如常,其实,我想,内里一定是动荡而不安的。这一年九月底,康熙自塞外回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二废太子。

  在正式的诏书没有诏告全国之前,民间已经将此事暗地里流传开了,一直到了十一月二十八日,诏书公布,我忍不住去瞧,却是康熙细数胤礽过错,说他:“自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朕年已六旬,知后日有几,况天下乃太祖、太宗、世祖所创之业,传至朕躬,非朕所创立,恃先圣垂贻景福,守成五十余载,朝乾夕惕,耗尽心血,尚不能详尽,如此狂易成疾,不得众心之人,岂可付托乎?故将胤礽仍行废黜禁锢,为此特谕。”

  诏书很长,我只匆匆地看了这样的一段,这些已经足够了,二废太子之后,胤禛距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胤祥却在二废太子后不久被圈禁。这一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其实知道或不知道又能怎样?就如同过去十年,我曾经在他们身边生活,却终究还是离开,这可能是我们每个人的宿命吧,缘聚缘散,强求无用。

  这是我作为寻常百姓在这个时代生活的第一个年头,虽然带的银两不少,不过我也明白坐吃山空的道理。带着月华,我们住的房子还没有从前我住过的一间屋子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

  每天清早起床,我要在巷子深处一口井中提水,回家生火做饭,然后帮人洗衣服赚些家用,我一个孤身女子,带着一个孩子,邻里开始未免看我目光有些异样,我本不想解释什么,不过总被人用探询的眼光观望还是很不舒服,书上说,这个时候,最好说自己是丈夫早亡的寡妇,带着孩子独自谋生,日子辛苦艰难,我尝试着照样说来,居然没有人怀疑,反而遭到了无比的同情,甚至不少邻居主动介绍洗衣服的活给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笨的缘故,自己生活了一年多,仍旧没有找到发家致富的门路,做生意,虽然我不是没有本钱,却明白自己没有这个头脑,为了不至于赔光自己的银两,我决定免了;种块田地,我一来没有力气,二来,对靠天吃饭的事情也不感兴趣,于是,也免了。想到长安居大不易的说法,我决定,带着月华,离开京城,没有想好具体要去什么地方,走到何处就是何处好了。

  临行之前,我去了趟十三阿哥府,其实不能说是去了,不过是远远地观望了一阵罢了。胤祥出事之后,据说他的新福晋请旨去养蜂夹道陪伴他了,这里没有了主人,终日大门深锁,我去的时候,大门上的红漆都有了剥落的地方,显得萧瑟而清冷,这一年多,我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只是没想到,站到此处时,泪却仍旧自眼中涌出。

  我以为,这里会是我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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