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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二


  屋子里众人看见五雕在门口似乎磨蹭了一会,随即转身,一步步的走了回来,很不甘愿的样子,都笑,道:“这样子能看个什么?还不赶紧回来?

  说话时五雕的脚已经迈进了屋内。

  他逆光进来,脸孔模糊不清,众人都不在意,唯有一直闭目养神的赫连铮突然眼睛一睁。

  他眼睛睁开的同时。

  “啪。”

  五雕手里的食盒突然掉落,饭菜泼洒了一地,坐在最前面的二豹险些被烫着,赶紧跳起来一让,笑骂:“你小子看见什么了魂都飞了——”

  他的话被堵在了咽喉里——饭盒落地的同时,五雕向前一栽,正栽在他怀里,张开嘴荷荷几声,却说不出话,随即七窍都缓缓流出血来。

  黑色的血。

  鲜血流出的那一刻,赫连铮已经跃起,却并没有去接五雕,而是抬手一掌,劈在了墙上。

  轰然一声整面墙倒塌,烟尘弥漫里墙后一个手拿着怪异吹筒的红衣女子愕然抬起头来。

  长刀如闪电一亮,直接刺入她因为惊愕而张开的嘴中!

  自口入,自颈后出!

  烟尘尚未散尽,血花已经喷开!

  几道黑影扑了出来。

  一声冷笑,赫连铮并没有着急抽刀,直直拖刀向前一步,长刀生生穿裂那假新娘头颅,横拍向袭来的黑衣人们。

  他的刀横拍若飓风海浪,凶猛呼啸,穿过一人的躯体,必将再捣另一人的胸膛。

  他不管后背,后背有剩下的四人在亦步亦趋守护。

  烟尘缓缓散落又腾腾而起,被刀风剑光搅动如黄色纱幕,那层黄色纱幕里不时有深红血珠成扇成串掠过,泼辣辣洒开如桃花。

  自己和敌人的血,烟尘里一场酣战绝杀。

  当人数减少,烟尘将散的那一刻,赫连铮忽然发出一声唿哨,没有系缰绳散在院中的马们立即撒蹄而来,赫连铮与四彪半空扭身落于马上,毫不犹豫拍马直奔院门。

  大门还关着,赫连铮那匹彪悍的坐骑抬蹄猛踹,轰然一声大门倒塌,一阵乱尘里五人再次长驰而去。

  黑影一闪,几个黑衣人追了出来,脸色难看的看着一地尸体,半晌打头的人跺跺脚,道:“我还不信这个邪,所有人继续追!一定不能让他回到草原!”

  ……

  第六日。

  山北。

  “马累了,先喂马。”赫连铮停了马,下来的时候晃了晃。

  两双手伸过来,将他扶住。

  手的主人对视一眼,眼神晦暗而苦涩。

  三隼和八獾。

  七彪,只剩下了二彪。

  二豹死于长宁和陇北边界的清风镇,一枚冷箭葬送了他的性命,七鹰在赫连铮有次对战失足时抢先垫在了他的身下,将自己的胸膛迎上了对方的剑。

  就连大王的马,也在一次渡河时受伤,被赫连铮狠心推进了河里。

  相伴多年的爱马沉入河水中时,赫连铮连表情都没有。

  和兄弟们死的时候一样,他不浪费时间哀伤或收尸,他只在杀人。

  到了现在,剩下的二彪对赫连铮也没了怨气,只有他们最清楚,这一路大王何其艰难。

  他几乎不吃不睡,一直在杀人杀人,大部分的敌人死在他手下,大部分的攻击接在他手里,这一路他的伤口比所有人更多,很多时候他们以为他会倒下,结果最后倒下的还是别人。

  追兵很明显也被激得疯狂或者说无奈了,一心想将他们留在内陆,但是无论怎样的手段,暗杀、包围、设陷、他都有办法脱身而出,那是暗夜里的雄狮黑山中的猛虎,平日里不展露利爪,却在最要紧的时刻,探出掌来,嚓一声,五指中锋芒一闪。

  “还有一天路程,就可以回到草原。”面前是一条河,赫连铮靠在马身,低低道。

  二彪同时眯起眼睛,似乎看见一天路程之外的草原,燃起了熟悉的橘黄色灯火,牛油蜡烛散发着微徵的膻味,帐篷里亲友们围坐,掀开热腾腾的汤锅。

  三隼和八獾同时咽了口唾沫。

  两人也同时转身看向后面,一队破衣烂衫的黑衣人,步子拖沓的远远跟在后面。

  看那模样,也是精疲力尽,支着剑的身体摇摇欲坠,看起来不像是来追杀,倒像是来送行。

  追杀追成了这样,很滑稽,但是当事双方没有谁觉得滑稽,也再没有力气去滑稽。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设陷围杀,也顾不得掩藏行迹,就像一对拼死烂打的敌人,一个抱着对方的腿也要阻止他回去,一个拖着腿也要拖回自己家。

  “这群女人很有毅力,她们的组织也一定很严明。”赫连铮轻笑一声,“到了这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畏怯离开,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命令。”

  三隼八獾无力的笑笑,心想大王你不是希望这样吗?你不就是希望凭一己之力,将所有追兵都吸引在一起,然后消灭吗。

  你要斩断所有可能危及大妃的线索,就像她们想留住你在到草原之前的这条路上一样,你也想把她们全部留在草原之前。

  只有死人,才能保证大妃的安全。

  所以你并不拼命回赶草原,所以你走走停停,你在以自己为饵,吸引对方倾巢出动,你一路洒下的血,只为遮掩掉这条道路上留下的所有你和大妃的气味。

  三隼八獾抬起眼,看看头顶的星空,星子烂漫遥远,不知可会照在草原兄弟们此刻的眼眸。

  他们都是孤儿,自幼被库库老王收养,和札答阑一起长大,他是他们的王,他是他们的兄弟。

  就像第一天对着长生天发过的誓一样,身体和血肉,都属于草原的王,宁愿葬在雄鹰的腹,不在眠床上无聊老去。

  这一路,很好,很好。

  那群人逼了近来,虽然也累,但是胜在人多。举起的刀剑映着河水,光芒粼粼。

  赫连铮一翻身,无数个伤口在洒血,他的刀光却比血水更快,抛在鲜血之前。

  一名黑衣人无声的倒下,半身将河水染红。

  赫连铮战入敌群,他似乎也知道,今夜是最后一战,过了明天,山北的太阳将会照射到草原的边界。

  奇怪的是,一向随时护卫在他背后的三隼和八獾,却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

  他们在互相凝视。

  然后有了一段奇怪的对答。

  “我去。”

  “我去。”

  “我小。该我。”

  “我大,该我。”

  又一阵沉默。

  八獾还是个少年,脸上有道狰狞的疤,十八年前他的父母死于狼群,狼们在他脸上也挠了一把,出门狩猎的库库老王带着幼子经过,以为他死了,叹息着要将他葬了,骑着小马的札答阑不肯,坚持用羊奶喂了他一夜,第二天,他活了。

  “我去吧。”他从自己马肚子下小心的取出一个包袱,系在身上,抬头对三隼一笑,“后面可能还有更艰难的事要做,三哥,我想捡个轻松点的。”

  被狼爪抓伤的脸笑容可怖,但神情温暖。

  三隼仰起头,也没说什么,拍拍他的肩。

  “下辈子还做兄弟。”

  “好。”

  说得平淡,答得也平淡,没有拥抱没有落泪,像在谈天气。

  然后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抽出刀,随着赫连铮的背影冲出去。

  他们赶到时,赫连铮长刀正横出膝端,刀光如雪,卷叶碎泥,无声而凛冽的和对方长剑碰撞,铿然一响里金芒大现,像无数星星迸在了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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