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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〇


  赫连铮转脸看看自己的兄弟和属下一眼,点点头。

  四狼转身走了几步,赫连铮心中忽然一动,叫住他。

  四狼转过身来,月色星光下笑容挚朗。

  “……没事……”赫连铮有点茫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怔了怔才道,“……小心点。”

  那汉子咧开嘴,以为赫连铮怕他忘记了腰牌,拍拍腰间放腰牌的草囊,“您放心。”

  四狼大步的过去,直入城门之前,按照约定在城门上敲击几声,上方很快有了动静,一个人探出头来,很了然的望了望,随即点了灯火下去。

  趁夜过关却没有引起骚动,点灯下城楼的只有一个人,说明还是和以前一样,早有默契,赫连铮微徵松口气,草原汉子们则想都没想过有什么不对,高高兴兴聚拢来,将马匹聚在一起。

  城门开了一条缝,四狼将腰牌递过去,一边笑道:“老游睡了?出来喝酒嘛。”一边不待人招呼,随随便便把开了一条缝的大门推开。

  他推开城门的那一刻。

  城门后的黑暗里,忽然有铁青色光芒一闪!

  夜色里一声极细的沉闷的钝响,被游荡呼啸的风声湮没。

  四狼的背影极其轻微的僵了僵,随即城门里的人一声轻笑,道:“那你就先进来嘛。”伸手便去拉他进门。

  赫连铮等人已经跟了过来。

  已经半个身子进入城门内的四狼霍然回首,一瞬间星光下整张脸五官似被人大力扯扁,歪斜狰狞!

  他似乎想狂吼,但张开嘴只有鲜血淋漓飞溅,而身后还有什么在将他大力向后拽,他死命向外一纵,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后,他蹦了出来。

  月光下他左肩只剩下半个,左手已经连根扯去!

  “蓬”一声鲜血喷溅,夜空里划过一道深红的弧,喷在最近的赫连铮半身。

  “退——”四狼终于拼尽会力喊了出来,他宁可扯断肩膀死在城门外,而不肯被隐藏在门后的敌人拖入城门,为的就是这一声示警。

  赫连铮早已开始退。

  当四狼拼命扯裂自己蹦出,血花溅在一丈外的他身上时,他就开始退。

  “退!”草原之王一个转身,四狼喊出那一声时他的身形已经掠起,一手一个扯住身后最近的三隼五雕,不顾他们要扑近四狼的挣扎,悍然将他们拾起,各自抛在一匹马上,随即自己腾身上马,一声呼哨,大部分马闻声立即撒蹄向四野跑去,赫连铮大喝,“各带几匹!”单手已经牵住了身侧两匹马的缰绳,一阵风的向后便驰。

  他这番动作快得无法形容,除了跟随他多年的七彪能够下意识的跟上反应外,大部分卫士还怔在那里看着四狼,一些人跑上去要去扶他。

  “嚓!”

  一簇乌云箭雨,自城门后爆射而出,嗡一声便到了众人头顶,黑暗中青光一闪,像天阴山那边来了雨,雨落处,大片鲜血瞬间如烟花爆射,奔上前的卫士们如割稻子般倒下一半。

  轰然一声城门大开,飘出一队手持弩箭的黑衣劲装人,身姿利落动作敏捷,人还没落地,半空里便是又一轮箭雨。

  大多数人连惨呼都来不及便跌落尘埃,血色如利剑冲上云霄,一霎间马屿关城门前血肉成泥尸体如山。

  赫连铮却已经头也不回带着七彪等人狂驰离去,二豹三隼五雕六狐七鹰八獾在被扯上马的那一瞬都有个奋然回身伸手的动作,然而当他们看见赫连铮绝然一骑当先离去的时候,所有人又硬生生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伸出的手奋力回收,打在夜色血色冰凉的空风中,痛至无声。

  草原汉子生死与共,从不让兄弟死于外乡白骨零落,曾有人乞讨千里背回亲人遗骨,曾有人断却双腿拖着木板拉回兄弟尸首。

  然而今日,马屿关前,他们选择背转身,弃四狼和众兄弟而去。

  六彪瞪大眼睛,不看前方不看后面不看身边人,不看跑在最前面的大王背影,他们害怕自己眼神里流露出失望和不解,再在别人的失望和不解中痛彻心扉。

  赫连铮跑在最前面。

  一生里他从没有跑得这么快。

  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战场上,敌人前,自己的兄弟面前,抛下所有人,转身就跑。

  猛烈的夜风打在脸上,一掠便是一抹血丝,他驱驰得如此凶猛,一路向前。

  然而只有他知道,他的灵魂还留在马屿关前。

  他的灵魂从激烈挣扎的内心里跃出,奔向后方,遥遥看见死不瞑目被践踏成泥的四狼,看见弩箭之下成排倒下的兄弟,看见那些沉默而轻捷的追兵。

  如果可以,他希望灵魂化为实体,留在兄弟身边同死,一同化为马蹄下带血的泥土,将每一寸血肉伴大地长眠,就像愿意将心献给魔鬼的长生天弃徒,接受背叛信仰的一切惩罚。

  可是不能。

  顺义王如果被俘或死在马屿关前,最后遭受祸患的会是凤知微。

  这很明显是一个阴谋,最后的指向是知微,所以他要死,也得死在草原,只有草原王死在草原,朝廷才没有办法牵连到知微身上。

  赫连铮仰起头,唇角紧抿,七彩宝石的眼眸黯淡如此刻天际星光。

  眼角的液体被夜风凝结,坠在坚硬的泥地,鲜红一闪,铮然有声。

  ***

  第一日。

  逃亡的第一日。

  “先在这里歇歇吧。”赫连铮停了马,注视着前方的一座残破的旧镇,这里是闽南边境,马上要进入长宁境。

  这座镇子与其说是镇,不如说是偏僻的小村,石头旧牌坊上灰色的蛛丝在风中寂寥飘荡,村头的青石碑上记载了这个小村消寂的原因——一场大水后的瘟疫。

  六彪默默下马,没人说话,各自去干该干的事。

  赫连铮坐在马上一动不动,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几天,从那夜转身逃奔开始,六彪虽然还忠于他们的王,心却已经留在了马屿关前的血场。

  过了一会六彪从村子的四面八方走来,各自摇摇头,随即二豹道:“大王,村东有间大户旧屋还算结实……”

  “去找有地窖的屋子。”赫连铮截断他,“外面穷破点没关系。”

  六彪怔了怔,脸上现出愤愤之色,三隼忍不住嚷道:“死就死,干嘛要拱地窖——”

  “住嘴!”

  四面一阵沉寂,汉子们扭过头去,赫连铮无声下马,也不理他们,自己牵了马,将几匹马先喂饱,长途驱驰,必须要保证马力,不然他们也不能暂时甩掉追兵,一天便奔到了闽南边境。

  随即他顺着村庄走了一阵,一间间的看,最终很仔细的选了间地窖两面有门的屋子,将马牵进了屋子,自己钻进地窖。

  他进去,六彪也只好跟着,五雕默默抱了一捆稻草来铺了,三隼掏出一块肉干放在草铺上。

  赫连铮拿起肉干,又停下,目光在几人脸上转一圈,道:“你们也吃。”

  “吃过了。”三隼眼珠子四处乱飞,他撒谎的时候都这样。

  赫连铮垂下眼,知道干粮想必不够,干粮袋子原本就在四狼和众卫士身上,其余人只带了少量食物和水,反正有钱随时可以补充,但是现在是在逃亡,一路避着人烟走,到哪去买干粮?

  他将肉干放下,想了一阵道:“我不饿。”

  七鹰突然向外走,赫连铮喝道:“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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