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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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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权这才想起今日已是重阳节,愣了半晌,才慢慢走至桌前,只见桌上满满地排列着糟醉蟹、荷花鱼丸、琉璃藕片一类的内制菜肴。当中一盆重阳糕中,只放着石榴和银杏,却没有自己素来不喜的枣和栗子,不由轻轻一笑。王慎瞥见他神情,于一旁笑着解释道:“这是陛下昨日亲口吩咐了臣,尽是拣着殿下喜欢的东西,今日一早御膳房十几个灶台一齐出伙,做得了便立刻给殿下送了过来。”没待他说完,定权脸色早已煞白,指着桌上问道:“这不是你们安排的?”二人互看了一眼,王慎才笑道:“没有圣旨,臣怎敢动用这些上用的东西?殿下最喜欢宫中的琉璃藕盒,这是今日清早,方从御苑中起出的。殿下尝尝,可还是那个味道?还有那壶蔷薇露,陛下知道殿下酒量浅,特别叮嘱了这个……”定权低声道:“王常侍,不要说了。” 王吴二人面面相觑,便见定权撩袍朝北跪地,恭恭敬敬三次叩首,道:“臣遥叩陛下雨露天恩。”站起身来,又对王慎道,“陛下赐宴,臣衔感涕零,不能亲面谢恩,便烦请王常侍替我回禀转达。”王慎忙道:“臣定将殿下的意思上报于陛下。殿下快请入席,顾娘子也快请,臣把盏为殿下贺。”定权微微一笑道:“王翁,这几日本宫的脾胃不好,吃不进东西,更不要说是饮酒了。本宫此刻觉得头晕,想是夜里受了些凉,便少陪了。”说罢便转身入室。王慎跟入,直追到他床前,急道:“殿下,你这又是何苦?”定权踢掉了鞋子,面向墙躺着,也不答话。 王慎道:“殿下今日便是二十岁的人了,若是娘娘看到,心里不知该有多欢喜呢。殿下又怎么能够再耍这种小孩子脾气?”定权冷冷问道:“王常侍,这种话是你应该说的吗?”他转眼变了脸,王慎一愣,只得跪下劝道:“臣死罪,臣知道僭越了。只是殿下,这毕竟是陛下的恩赐,殿下为臣为子,都该谢恩恭领才对。陛下昨日专程将臣叫了过去,不为别的,就为今日殿下的寿诞。殿下,陛下心里全都记得的。”定权笑道:“是吗?本宫活到二十岁,便只有今年才有诞辰吗?”王慎叹气道:“殿下休说赌气话,殿下寿诞恰逢重阳,往年里都有宫宴,也算是给殿下一并贺寿了。”一面说着,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底气。忽而想起一事,又低声道:“殿下放心便可,临来之前,臣亲口一一尝过……”定权打断他道:“王常侍,这种犯上的心思岂是做臣下的理当怀据的?但既然你已提及了,本宫也不妨说句话你听,若是陛下他日真的赐下了鸩酒,本宫北面谢恩之后立时便会饮尽;但今日陛下只是赐宴,本宫实在是身体不适,难以下咽,想必陛下也不至于怪罪吧。” 王慎又急又气又无奈,怒问道:“殿下这话叫臣怎么回给陛下?”定权翻身,笑笑道:“阿公,你不妨也跟陈谨学学,我怎么说,你怎么回便是了。”说罢闭起眼睛不再理会他。王慎恨得一甩袖,便自行走了出去。看见阿宝仍然站在门外,想想又叹口气对她道:“还是请娘子去劝劝殿下,要是让陛下知道了,又有一场气好生的。这个节骨眼上,殿下何苦要自己讨不痛快呢?”阿宝点点头,轻声道:“妾知道了。” 她转身入内室,见定权仍在闷闷睡着,笑问道:“殿下回避一下可好?”定权哼道:“你们今日都想翻天了是不是?”阿宝轻声道:“妾要更衣。”定权一愣,这才懒懒起身,瞥了她一眼,走到了外室。等待半晌,见里面仍然没有动静,不耐烦道:“好了没有?”阿宝并不答话,又过了片刻,才道:“妾换好了,殿下请进吧。”定权愤愤入内,方想开口,却不由呆住了。阿宝已经妆饰一新,乌云重绾,将仅剩的那柄玉梳端端正正插在其中,两颊贴了翠钿,腰间也系上了一条大红洒金罗裙,望着他嫣然一笑,道:“请殿下这边上座。”定权微微蹙眉,道:“你又弄什么把戏?”阿宝看他坐定,方走到他面前,朝着他盈盈下拜,笑道:“妾给殿下拜寿了。” 她这个样子,定权倒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多谢你了,请起吧。”阿宝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问道:“妾请殿下入席吧。”定权霍然起身,道:“凭你也有那个面子吗?”阿宝摇头道:“妾自然没有。妾不过斗胆代将军父子相邀,代长州的长风相邀,代这片锦绣山河相邀,邀我普天万物的鹤驭上汉腾天。” 定权沉默了半晌,才淡淡道:“本宫就给你这个面子。”阿宝欢喜起身,道:“谢殿下。”定权走到院中,自己提壶斟了一杯酒,仰头喝尽,又夹了一片藕吃了。折腾半日,酒和菜俱已凉了,况且深秋的藕到底是错了季,吃起来只同嚼蜡一般。定权勉强下咽,对王慎道:“阿公回去替我谢恩吧。”他到底肯动了筷子,王慎也松了口气,吩咐从人道:“殿下用罢膳了,都收起来吧。”又向定权及阿宝各行了礼,这才离去。 因是午休时间,詹事府的官员们在衙门内围聚着,将御赐的重阳糕吃罢,实在无聊之至,散得东一片西一片,雅的说诗,俗的道曲,满衙一片摇首晃脑、击掌哦咏之声。致使少詹事傅光时进来的时候,厅中已寻不到一个人影,不由动怒道:“人呢,都到何处钻沙去了?”他本职是太常寺卿,近日来镇日耗在本部礼部,并不常来衙门中,偶尔为之偏又是这副声气,众人担忧之余不免好奇,匆忙从偏厅赶过正厅,预备听他高论。傅光时的火气一时却还没有发完,接着怒道:“你们休要看着衙内事寡,便以为没了王法。明日本官便将这几日不守规矩的人报上去,我管不了你们,刑部自然会管。”众人被他教训得莫名其妙,一人轻声提醒道:“傅大人,这个还是午时二刻呢……”便听他又劈头骂道:“午时二刻又如何?朝廷的薪俸就不发这午时二刻的吗?列位的薪俸就不领这午时二刻的吗?”他既然不说事由,众人只当他无事生非,暗暗不满,无一人答话。 傅光时环顾一周,终于破题道:“我手中有件差事,谁去走一趟?”一人轻声问道:“不知是何事?”傅光时见问话的仍是方才那个人,不由皱眉道:“衙内的公务,今日已到重阳,又恰逢殿下千秋。何相昨日给陛下上奏,言历来成例,殿下千秋当于延祚宫受群臣祝祷,今年他衙即不便,坊府总该出面致贺,方是臣子本分,陛下也已然恩允了。”一面说,一面不由暗骂何道然既多事且狡狯,一头按着皇帝的旨意安排三司的鞫谳,一头又对太子卖这种惠而不费的人情。心中正愤愤,却又听那人道:“何相为詹事虽然日短,不忘出身,正是我等榜样。拳拳心意,不消说了,傅大人定当玉成。大人如今既是府中首揆,如此,我等便劳烦大人代我等向殿下叩问安好。”傅光时恨得牙痒,瞪了他一眼道:“本官是堂官,本部又多事务,走不脱身,这份向殿下请贺的奏呈已然拟好,你们各自具上名,看看谁去一趟便是。”那个多话的人也不敢再说,只是腹诽了一句:“这副礼崩乐坏的样子,你本部还有个鬼的差事?” 众人闻言,皆面露难色,太子被禁,定然一肚子的怨气,此时去给他送这贺表,不是自讨无趣又是什么?又不知送过了今年还有没有明年,傅光时为人一向见风使舵,他既然公然畏首畏尾,有谁更愿意出这个风头?更何况太子如在其间有个好歹,私相授受的罪过,谁又能承担得起?有了这几层顾忌,一时无一人应声。众人一面打着哈哈,四处寻笔拖墨,蘑菇着在贺寿的奏呈上一一署名。正无可奈何之时,忽闻一人道:“大人如不嫌下官位卑,下官愿办理此差。”傅光时看了他一眼,惊喜道:“许主簿,你去便好得很。都是同衙共事,分什么你尊我卑的,哈哈。许主簿见了殿下,务请转达,说我等皆在衙内,遥贺殿下华诞。”众人也都松了口气,忙纷纷附和,道:“是,是,许主簿务请将话带达,只说衙中人人愿往,只是去不得那么许多人,未能亲面向殿下致贺,我等心中甚感遗憾。”许昌平笑道:“是,卑职一定将众位大人的心意带到。” 吴庞德已然得到旨意,知道詹事府要来人,此刻见前来的不过是个穿绿袍的年轻官员,便愈发不加客气。许昌平只差连官靴都脱了下来,这才重新捧着贺表,一路跟人进入定权居住的内院。抬首看那黑漆院门,心中忽然一滞,待穿过层层把守的金吾,一引路的内侍将他带至门下,入室通禀道:“殿下,詹事府的许主簿来为殿下贺寿。” 定权闻言,惊诧地从床上翻起,才发觉自己行动唐突,便略清了清嗓子道:“哪位许主簿?傅光时呢?”内侍答道:“傅大人本部事冗,衙内公推许主簿代达。”定权这才点头道:“叫他进来吧。”自己也整了整衣衫,走到了外室。 许昌平自中秋过后,未再见太子,此刻会晤,只觉他除了略略憔悴外,精神却尚佳。一时无语,许昌平跪倒向他叩首道:“微臣詹事府主簿许昌平谨代衙内同僚恭贺殿下华诞。”定权“嗯”一声,接过他手中贺表,慢慢展开,吩咐那内侍道:“去把门敞开,本宫看不太清楚。”见内侍应声而去,又道,“许主簿请起吧。”许昌平轻声答道:“臣跪着方好和殿下说话。”定权点点头,见内侍返回,又吩咐道,“去斟茶来。”内侍回道:“殿下,已没有热水了。”定权皱眉道:“没有热水便问吴庞德去要。”内侍为难道:“那这边……”定权不耐烦道:“你将门敞开便是,院内这么多人,还怕出什么事?况且许主簿来,不是陛下的旨意吗?不然吴庞德最懂得防微杜渐的道理,他如何便不跟来了?”内侍见他发作,方唯唯道:“臣这便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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