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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心碎

  又是一次三人独处。只是正妃崔芙蓉换成了卧榻上几分虚弱的我,而下坐的侧妃也换了新人。

  沉默,无数次的在梦中憧憬过的相逢场面,里面有李豫、有适儿,有绿萝甚至有雪球和圈圈,却是一次都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如此陌生又如此美丽的属于他的女人。

  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嫣然一笑,露出如雪的贝齿,话语中透出几分亲切,“琴儿复姓独孤,是陛下在灵武登基后赐给殿下的。”语罢,笑意盈盈,眸子正对上我的脸,似是一惊,又忙掩饰着,起身,坐在我的榻前,关切地问道:“娘娘,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独孤琴,复姓独孤,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敏儿,想起了她犹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年轻生命,心中十分凄然。

  独孤琴似是会错了我意,忙起身在榻前行礼,神情十分肯切:“娘娘,当时情形,崔娘娘因为贵妃遇难急火攻心染上疯癫之症,不能随军,殿下与雍王身边无人照料,所以陛下才将琴儿赐与殿下。”

  见她此言,像是急着为李豫开脱,倒显得我无容人之量,于是我连忙打断她,说道:“陛下圣明,本该如此。”

  独孤琴听闻,略略安心,看着榻上之人满脸的憔悴和已毁的容颜,心中有些不忍,“我在殿下身边一年,每每夜深人静,殿下总是远望西京,暗自伤心,殿下对娘娘的挂牵与思念令琴儿深深感佩。”

  望断西京双泪垂,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娘娘,”芸儿端着药碗,“该喝药了。”

  “我来!”独孤琴从芸儿手中接过药碗,帮我垫好帕子,端着让我服药。又是一个有心之人,我心中暗叹,就算是破败山河,零乱的皇室,总还是有新人不断涌进。可悲亦可叹,接过药碗,仰首而进。

  独孤琴递过茶盅,伺候我漱口,净手,虽然小心却并无刻意殷勤之色。

  “琴儿,”李豫看到我有几分倦意,起身说道,“太子妃伤重初愈,须好生静养,你先下去吧。”

  言语中有几分疏离。

  独孤琴何其聪慧,眼中浮起一层水雾,随即闪过,仍旧是浅笑连连,“琴儿唐突了,对太子妃神交已久,听说您醒了,赶紧前来服侍,未曾想打搅了太子妃的休息,真是不该。”说着起身行礼就要退下。

  我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忍,遂说了句,“以后有空常来坐坐。”

  独孤琴一怔,随即笑着施礼退下了。

  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一下子瘫在床上,紧闭双眼,似要睡去。

  李豫没有走,轻轻踱到床前,为我掩了掩被角,面向里侧,似是一个人自言自语:“雪儿,你可怪我?”见我不语,又道:“你怪我也是应该,为了此事,适儿三个月未与我说话。”

  我闭着眼,心中虽是无限悲泣,却真的无可奈何,怪他吗?一个在战乱中刚刚被册立的太子,承载着百官与军民的重望,而他身边正妃疯癫,侧妃失踪,枕边空无一人,当皇上的父亲为他另择贤人,应该也是众望所归,他又怎能推却?

  也许这就是命运,前有崔芙蓉,十余年相守一起,却常常如芒刺在身。如今经过离乱,本以为可以找回失落的爱,可以与他全心相待,谁知前方早有一个如此优秀的独孤琴伴他左右。

  实在是无可奈何,我轻声问道:“如果我在乱中被辱,也许是安庆绪,也许是个贩夫走卒,你会怪我吗?”

  李豫拉起我的手,放在心口,掷地有声道:“不会,我只会恨自己。”

  我笑了。

  “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夕如环,
  夕夕都成玦。”

  凄楚中的甜蜜,涩涩地沁人心脾。

  李豫拉起我,紧紧拥在怀中,蓄起的胡须轻轻与我的鬓发相蹭,互相缠绕。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分离与重逢相比,有时候分离也是一种幸福。

  离别的时候,两地相思,被人想念,心中也总有一种牵挂,不论悲苦,不论境遇,如何艰难险峻,总有重逢的希望在心中期盼,所以能够等待,能够坚持和忍耐。然而,当真正重逢来临之时,你会发现,分离的两个人虽然已经重逢,但是事事都已变化,心中期待的是在原点处的重逢,而现实中的重逢是与时光一道已经早早远离了起点。

  人的生命力真的很奇怪,在战乱中颠簸,饥饿、伤痛,忍受种种打击和困苦,都没有被打倒的身体在与李豫重逢后,骤然急转,连续的高热不退,让我近乎奄奄一息了。

  秋天的阳光暖暖地扫了一地,偌大的南熏殿中寂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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