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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我想起病郎中临死前说过,萧楼依旧没有使出杀招。萧楼说的对,只有死人才能见到他的杀招,因为那是不能示人面前的柳叶剑法。

  他说,爹爹自愿赴死,只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回家,降临死士并不认识我,错手将我逼落悬崖。

  他又说了很多话,我恍恍惚惚已经记不清楚了,心中唯一清晰的便是,一直以来我都寻错了仇,萧楼才是手上染满我洛家鲜血的仇人,不是景溯,从来都不是。

  爱恨悠悠,上天诚心戏耍于我,每每在爱深情浓的时候,将我打入无底深渊。

  景溯如是,萧楼亦如是。

  萧楼一连守了我两天,我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过,最后他问我想要他怎么样,一连问了三遍,我哑着嗓子艰难的发声,说了两遍他才听清楚,愤然起身掀翻了桌子砸了殿内一切能砸的东西,然后暴怒着对我说:“我告诉你洛松,你想都不要想,我就是死也不会放手。”

  我看着他摔袖离去的身影重复这方才对他说的话,“我要离开你。”

  那之后一连两天我滴水未进,虚弱的躺在床上任由小花在一旁端着饭碗哭得花容失色。

  然后萧楼就来了,狠狠的捏着我的下巴,将粥送进我的嘴里。他一指小花,恶狠狠的说:“你要是敢吐出来,朕就要了这丫头的命。”

  我在小花苍白的脸色中咽下了那口粥。

  夜里我总睡不安稳,萧楼似乎也未曾深睡,像是怕一觉睡下醒来就看不到我一般。有时候我醒着听到他低低的重复着同样的语句,那言语之间的悲伤深深的凌迟着我的心,让原本麻木的心针刺般的疼。他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在我被软禁的第四十四天,我见到了洛施。

  她曳地的宫装长裙广袖,暗金花纹盘旋其上,流畅缥缈。脸色红润,腹部浑圆,与我形容枯槁对比鲜明。

  我虚弱一笑:“他要你来当说客。”

  “是我说服他让我来的。”

  我哑然:“为什么?”

  洛施走到我跟前,施施然的落座,“洛松,我不明白你在别扭什么,想想也是,毕竟洛南声不是我的亲人,我也体会不了你的痛苦。老实说,你愿意这样毁了自己我乐意看到,但是我不能看着你这么毁了他。”

  我惨然一笑:“我如何毁得了他?”

  “难道你没有发现,自从你伤了他之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应该说自登基大典之后他就变了。那天你不在没有看到,南宫先生宣布礼成,将玉玺交给他的时候,他迟迟不接,像被雷电劈到一样呆呆的立在殿上眼中却是风起云涌变化万千。然后他玉玺也不接,径自抛下文武百官施展轻功向皇宫而去。”

  我听得兴趣索然,倒也相信了她的来意,懒得和她绕圈子,直接问:“你要如何帮我?”

  洛施愣了一下,低头一下一下的摸着肚子,轻若无声的道:“我送你走。”

  “好。”

  时间选在萧楼早朝的时候,门口守着的侍卫中间有洛施的人,与她派来的宫人里应外合顷刻之间便制服了带刀侍卫。

  我换上宫女的衣服,带上事先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扮作御膳房的宫女,由角门出宫。一路上畅通无阻,洛施的手段虽是有几分了解,却不想她的势力竟然能在萧楼眼皮底下将我送出宫去。

  帝都城门外有人接应我,给我了一个包袱和一包银子,说洛施有一句对我说,“只盼天涯各处,自此永不相见。”

  我回望帝都城门,人熙嚷嚷,回首半生往事,只是空于一叹。

  其实我知道,萧楼若是要找我,我未必藏得了,洛施必然也知道,而我出了萧楼的羽翼之下,孤身一人杀我以绝后患实在是绝好的机会。

  所以两日之后在郊外的树林中遇到狙杀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惊慌。

  只觉得满身疲累,没有力气和命运抗争了。

  四名黑衣人动作干净、利落,而且极有效,一看就是有着丰富的暗杀经验。兵刃相见,出手凶猛,如黑风月下罗刹般冷肃的狠劲,刀刃雪亮,刀锋凌厉。

  我侧身闪避,腰间软剑出手,身上虽有萧楼半身内力相撑,无奈平时不学无术剑招记得不多,待到用时方觉得不够。寥寥几招很快被杀手看破,平平一刀而来左臂便是一痛。

  风云狂肆,无情的杀气弥漫。我心知在劫难逃,此前多次生死一线,却从来没有过现今这种无法言说的不舍的情感。我依旧眷恋人世,但留恋的是什么又说不清楚,答案似乎就梗在喉间,不让我知晓。

  刀风凌厉,砭人肌肤,似将这炎炎夏日逼的无处遁形,天空一片阴霾。

  迎面刀锋破空而来,我已避无可避。生死刹那,心中的不甘破笼而出,脑中风起云涌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这种情况在景溯和萧楼身上都出现过,而今,换了我,我终于知道了缘由和前世种种纠葛。一切的迷雾都解开了。景溯的执念和萧楼隐忍的固执。

  我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名字,泫汶。

  电光火石之间,场景似曾相识,我施展小擒拿手,错手抓住了杀手手握钢刀的手,顺势一扳把其送了出去。跃身而起凌空飞掠到树干上。

  那四人似有惊诧。仰头望着树上的我。

  我衣裙被风掠起,长发在风中飞扬,举止神情都已改变,如浴火凤凰重生一般,红唇轻扬对他们说:“现在滚,我便留你们一命。”

  那四人微微一怔,随即大笑道:“这娘们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言罢,挥刀而来。

  我巧然一笑,随手折下一段树枝,树影婆娑间斜挑劈扫,如飞龙穿云,长蛟出海,在空中掠出完美的弧线。起落之间,树枝挑起鲜血飞溅,待我稳稳的落在地上,身后倒下的是四具尸体。

  是的,我已然想起了《罡天正气》。

  不待停歇,我纵身上马,扬鞭策马,向着帝都的方向飞驰而去。

  两天的路程我换了两匹马一天一夜就已经赶到。

  昨夜下过细雨,雨后天光正好,碧空如洗,风晴万里。耀目的太阳破云而出,金光万丈洒照四方,将整个大地笼罩在光明的晨曦之中。金色的阳光照耀着恢宏壮丽的皇城,翠瓦叠金,琉璃碧檐,熠熠生辉。

  我从午门入宫,一身平民布衣染有血迹,有带刀侍卫上前拦我。

  我眼波微扫,只说四字,“我是洛松。”

  侍卫一怔,派一人入内通报。我心中情感汹涌,等待不了,伸手推开侍卫抬步入内。

  我一人沿着青石路直奔乾元殿,身后跟着大队神情戒备想拦我又不敢拦的侍卫。

  乾元大殿屋宇壮阔,远远望去似与天际相接。台阶甬道流光溢彩,白玉长壁雕龙腾九天纹样置于台阶正中。

  逆着烈烈阳光,我遥遥的看到一个明黄龙袍大步自殿内走出。

  这一眼,隔了一世,穿了生死,拔了云开。

  这一眼,埋了恨,葬了仇,唯有爱。

  这一眼,惊了心,动了情,再难忘。

  这个男人,为了寻我放弃生命,放弃皇位,甘受轮回,逆天而行,投身凡间。

  前世泫汶是为仇恨而生的暗夜妖罗,手上染血,内心狠绝,空有七窍玲珑心却无力承受真情的负重。今生洛松,简单单纯,逐爱半生却屡屡被命运戏耍,我想这便是轮回路上宿命给我的报复。

  因因果果,原来有因可循,有果可偿。

  转眼间,萧楼已经在我眼前,阳光将金色的光芒投在他年轻的脸上,这不是我记忆中那张桀骜不羁眉目张扬的脸,却是我心底的那个人。是当年为我大闹金殿剑指太史令的当朝太子,也是天机算所书的前尘往事卷中的主人公。

  我没有说话,只望着他浅浅的笑。

  萧楼仿佛并不相信眼前的一切,语气轻柔生怕惊醒了梦境一般问我:“你……你回来了?”

  我扬起嘴角,“前生无疑是我欠了你的,但是今生却是你亏欠我良多,我们扯平了好不好,浞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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