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花开不败 | 上页 下页


  苏的眼睛突然锐利起来,如同暗夜间突然点亮天空的星辰,光芒凌厉。从那一眼,我隐约看出他绝非常人。苏似有不屑地说:“不过是一帮无知之徒,白白地被人利用了去。”

  我便没有再问,每个人都有秘密,对于像我这样无关的旁人来说,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我们两相沉默了半晌,苏后知后觉地问我:“你那番谎话里的男人是谁?怎么就能如此轻易地蒙混过关?”

  我低头盯着右手腕上的一朵梅花,很小但很精致,颜色如同朱砂痣一般鲜红,那每一个花瓣都是刺穿皮肉的疼,连带着心肺也跟着疼痛不止。

  好在我习惯了。

  那晚,在我给苏上药的时候,他很真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谢谢你,烟洛,救了我两次。”

  嗯,是的。本姑娘很倒霉地救过他两次。

  四个月前的一天,不知道哪个手贱的小妮子给我的晚饭里下了泻药,大半夜的让我去了四趟茅房。在第四趟回程的路上,气若游丝的我在茅厕旁边捡到了同样气若游丝浑身是血的苏。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于是抱着他从窗户跳回了房间。那一次他伤得很重,养了半个多月才恢复力气,向我道了声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从我眼前的窗户大鹏展翅跳了出去。连半个铜板都没有留下,白费了我半个月来为了藏匿他所下的工夫。自从那次以后,我坚决不在夜里去茅房。可是天不遂人愿,我迎风不动,麻烦却随风而至。前天半夜,再次重伤的苏扑通一声从窗户外跳了进来,我睡眼蒙眬中只看到他黑压压的身子向我倒来,然后就没了动静。于是我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原则,又救了他。

  其实苏并不知道,我虽然救过他两次,他却也救过我一次。彼时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现今或许早就已经忘记,而那时的我灰头土脸满身血迹人鬼难辨,他自是认不出来。如若不是因了这层关系,以我现在的心境即便是苏臭死在茅房旁也是与我无关,断然不会自找麻烦做那劳什子的善事。

  善有善报,我永生不信。

  那一眼望去连接天际的葱绿松柏说到底不过是前尘往事的苍凉一梦。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许久未曾做过的梦。漫天的火光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到处都是火红的光,火红的热。火红的光,照亮了地上蜿蜒成河的鲜血;火红的热,炙烤着我身上每一寸皮肤。哀嚎声不绝于耳,我张嘴大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突地,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才从梦中惊醒。

  一室的漆黑的夜色,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面前同样大睁着眼睛看着我的苏,深褐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那是因为真诚相待而流露出来的情感。

  我笑了笑,挣着身子试图坐起来,“嗯……我做噩梦了。”

  苏怔怔地看着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挡到我起身的路线,这个角度这个姿势我们脸对脸眼对眼,很暧昧。我本来被噩梦惊出一身冷汗,被他这么一看生生弄出一头热汗。勉强动了动身子,小声说:“我想起来。”

  苏又沉默了半晌,才直起了身子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直接把我挤到了床内侧。

  我心想这厮是不是要霸王硬上我这只小惊弓呀,他还欠着我一百两黄金呢,本姑娘做这个行当从来都是概不赊账的。于是我往角落里又缩了缩,顺手抓了被子挡在胸前,做出一副抵死不从的贞洁烈妇状。

  苏满脸的笑意,长臂一伸,顺手就把我捞进了怀里。之前救他回来给他上药的时候少不了把他抱来抱去的很是自然,绝对没有现在他抱着我的这般窘迫感觉。苏清朗的男子气息萦绕在鼻间,体温隔着薄薄的内衣传过来,烫得我的小心肝一跳一跳的。我合计我这一年多的胭脂醉算是白待了,高傲而敬业的绣娘算是白做了,这脸皮和王员外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碧玉有得一比了,哪里像是绣品大赛头名的绣娘。

  “你要做什么?”

  苏扳过我的脸,重重地在额头上吻了一下,啪的一声。

  我很小声地嘟囔了句:“非礼呀。”

  苏脸上的笑意更浓。我顺势推了他一下,恰好碰到他的伤口,他闷哼一声,我就不敢再动了。

  白练一般的如华月色顺着窗棂溜进了我的屋子,有些娇羞。

  静谧的室内听得到我们两人都不怎么平静的呼吸声。我想起第一次救苏的时候,他也是腹部中剑,鲜血淋漓不说还带出一堆疑似肠子之类的东西。早年我跟着静难师父云游四方的时候也做过一阵军医,却不曾见过这样惨烈的伤口,拿针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脸上的汗水噼里啪啦地滴在苏的身上。他那时的眼睛有点肿,费力地睁开看着我,没有说话,就那样沉默地对着我的眼睛,然后更加费力地抬起手握住了我的手。他宽大的手热得烫人,手心里满是练剑留下的趼子,却给了我莫名的勇气。有时候想想,觉得信任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有些人即便相交多年也无法全然信任,而对于苏,我是相信他的。因为在生死一刻时他眼中流淌的那种沉稳的情感让我备感安宁。

  苏搂着我坐了很久,久到我的困意再次涌了上来。

  我说:“我想睡觉。”

  苏又想了许久,我倒不觉得他是在让不让我睡觉,或者和不和我睡觉的问题上纠结。今晚的苏多少有些不同,而这样的苏多少让我感到局促。

  局促的是即便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又当如何,身不由己的悲哀让我无法直面心里的情感,我相信,苏也是如此。这个男人有着自己的使命,放不开逃不掉的束缚。

  苏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低声说:“烟洛,要不……要不,你跟我走吧。”

  他说得那样艰难而勉强。

  我愣了半晌,才勉强理解了他的字面意思,却还是忍不住问:“你说什么?”

  苏叹了口气,“我想我是有些喜欢你了。”

  嗯,喜欢本姑娘是件让你唉声叹气的事吗?

  “烟洛,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要待在胭脂醉,过这般的日子。其实我现今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想杀我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眼下这乱世之中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是怎么样,这条成王败寇的路该怎么走谁问我我也是回答不知道,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之前我怕你跟了我反而会累及你,一直不敢跟你提。但我见你方才那般痛苦的模样,实在是放心不下。烟洛,你跟着我,未必会过上好日子,可是凡事有我定然不会让你一人承担。你说好不好?”

  见我许久没有动静,苏低下头来看我。我想我满脸的泪水定然是十分骇人的,苏嘴巴微张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揉进怀里。

  我伸出手回抱他,牙齿咬在他的衣服上,眼泪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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