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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洛阳乱军已到城外百里,按兵不动,就地扎营。营内自带粮草,未见五王踪影,有类似沈谧的道士一名。”

  天寰一笑,“他们在等。”他轻蔑而淡淡地说,“等朕归天。”

  百年咬牙不吭声。宦官不可干预朝政,他没忘。

  天寰毫无血色的脸上布满了晶莹细密的汗珠。他睡了下来,我给他盖好被子。他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没有人,也没有物。

  “百年?”天寰说得极慢极清晰,“传朕旨意:先帝之妃杨夫人素日有所不谨。朕因循先帝雅意,曲意包容至今。然恐日后再有丑声,为元氏计,特赐杨夫人到兰若寺忏悔,而后自裁。”

  我吸了口冷气。杨夫人不谨……与宦官有私……天寰早就知道!赐死杨夫人,等于弃绝了阿宙。我眼皮极重,眼泪已干,说:“赐死杨氏,我唯恐尚在京的杜驸马、七王不自安。”

  天寰的安排,何尝不是为了我们?但有的话,不便说,还是要说。

  “女人既然要快活,就不能怕死。你为她也费了不少心思……对她仁至义尽了。”

  我还要说话,天寰道:“我此刻不除她,将来就无人能除她。我杀人多,再记一个在我名下也无所谓。自从她回掖庭,你就同情她。须知这样的女人最会伪装。她活了四十多年,应该装够了。”他冷笑,“还想等什么?”他的口气刻薄,眼中的光芒不定,令人胆颤。

  我走出太极宫,漫天的星星压着天幕,浓黑色调,令人喘不过气来。

  我对圆荷吩咐:“跟着百年去送杨夫人。记得她是先帝之妃,要恭敬送行。”

  我好像听到兰若寺诵经的声音。这是讲究轮回的时代,宣扬人们视死如归。但死了,是否还有灵魂?此生所爱和所恨,茫茫人海,何处再去寻觅?

  天光发白,圆荷回来了。她告诉我,杨夫人没有哀求,没有哭泣。她绾着几十年前流行的高髻.穿着条年代久远的石榴裙。她拒绝去佛堂忏悔,要求去传说中存放仕女图的地方。善静尼姑允许了。杨夫人的结局,好像是对文成帝的讽刺。在那间收集了文成帝九百九十九位丽人图的屋子里,杨夫人自缢身亡。她才是文成帝的第一千位美女,而不是我的母亲。文成帝时代轻薄的丝绸、奢靡的服饰成了她的陪葬。曾经以美丽受宠于北朝巅峰时期的女子,需要忏悔什么呢?忏悔青年守寡后的寂寞?惭愧为了欲望的野心?

  女人的一生,其实没什么可以忏悔的。好女人,坏女人,他人自可评说。

  清晨,我叫醒太一,我每日陪着太一上朝,经常不可避免地陷入恍惚。

  第五日,等我们上朝回来,桌上多出来一个锦缎衬底的盒子。七王府被严格控制,但擅长针线的七王妃还是为孩子做了顶帽子。以前她还写信来拜祝皇子健康,这次居然没有一个字了。事到如今,她有为难,不如不写吧。

  天寰的病情日日加重,他好像费尽了心神。

  洛阳的那几万军奇妙地和朝廷对峙着.朝廷不过问,他们没动静。

  我怀疑长安城内外有大将会叛变接应,但四路大军,没有任何大将有一点儿异动。

  杨夫人死,杜昭维马上请求解除职务。我没有理睬,直接退回奏折。但他从此不再到公府。

  连日阴云密布,忽一日又化成雨丝紧密。天寰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他躺着听太一向他汇报朝局。太一一边故作轻松地说着,一边带着笑。他捏着父皇的手。天寰日渐消瘦,手指更显细长,手上的皮肤苍白,仿佛从未遇到过阳光。

  我痴痴地注视着他的手,不得不强迫自己装过头去。

  等只剩下我们的时候,天寰问:“你看过北海妹妹的新生儿子吗?”

  我摇头。天寰说:“代我去看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入夜前,把杜昭维带到这里来。”

  我眼皮一跳,“天寰?”

  一声闷雷,天寰道:“你们上朝的时候,探子来报,元君宙现就在乱军之中,已朝长安来了。他隐匿至今,还有什么可说的?长安城内,确实潜伏有别的奸臣。一切按照我们商量的办吧。”

  我低下头,发现他的手指烦躁不安地颤抖着。这双手给我太多的记忆。现在,可能是它们最后一次打开绳结了。它们显得慌乱,因为它们要夺取的是亲手抱养的弟弟的生命。

  我跪在床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皇上……”

  他优雅地抬起头,“算起来,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林子里。天正下着雨,和今天一样。我放了你,给弟弟一个机会。今天,我不会再给他机会。我不许你给他机会。不然,我不会再放过你。”

  他把最狠厉的话,用最柔和的语调说出来。他的眸子好像洞察一切。蔑视死亡的微笑,让他的面庞散发出一种更迷人的光芒。他道:“把太一叫来……”

  还是晌午,长安城里就起了大风。磅礴的风雨卷起满地的落花,遍地都是英雄红泪。

  我拉着宝玥对杜昭维说:“宝玥,你知道宫廷的阴险可怕,但我问你一句话,如果把你嫁给太一为妻,你愿意进宫吗?”

  宝玥跪下,“我愿意。我和太一弟弟在一起,什么都不怕。天塌下来,我头一个顶上去。”

  杜昭维脸色变了,“宝玥?”宝玥含泪对父亲磕头致歉,却不见女孩儿的倔犟之色。

  我道:“这样便好了。昭维,你还顾虑什么?随我面见圣上吧。”

  没有到入夜的时辰,长安已完全陷入漆黑。家家户户都像在鬼府里一般,远山荒岭上狼嚎阵阵。宫门的石臼被推开,雨中的殿堂灯火通明。疾风里的马蹄声,就像一阵阵鼓声。

  我和太一登临未央宫,召集全体大臣。我环顾众人,大声说:“从现在开始,城内外四路大军的虎符印玺全都应收归国家。皇上不豫,全军都应戒备,防止任何不轨奸谋。剥夺元君宙的太尉称呼。特任命长孙乾为新任太尉,各将帅都听取他的命令。有违者立刻处斩!听说元君宙正向长安推进,他到底是何居心?太子当国以来,可有失德之处?若有人想取而代之,天将厌之!”

  话音刚落,杜昭维、崔僧固、谢如雅、长孙乾等人一起陪同皇帝入朝。天寰卧在肩舆上,身披明黄龙袍。群臣多日不见天寰,危难中再见天颜高呼万岁,有人顿时哭泣起来。

  禁卫官登殿报信:“报……洛阳军到达南门外,军士们号称要拥戴赵王继位。”

  不一会儿,另一禁卫官报告:“报……城南白孝延将军已打开城门,迎接赵王入城。朝廷派小的去收取虎符,白将军闭营不开,小的只好回来。”

  啊,想不到是白孝延!他受到皇帝的恩惠,竟然反戈,与沈谧勾结。怪不得其他三路军的虎符都上缴,只有他的迟迟未来。我身体一晃,长孙将军道:“老臣立刻上马迎战。”

  长安城马上便要成为战场。这会是百年以来,长安首都的第一场大战。

  我呵斥面无人色群臣,“不要慌张,皇上还在,且听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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