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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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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母后,父皇兄弟只剩五叔七叔。七叔称病在家,等于废人。五叔呢,外间说他沉湎于声色,日夜酣饮。母后,七叔二十多岁,何至于病废?五叔呢,何至于耽乐如此?五叔自伤名德,无非是为了避免灾祸。然在天下人眼里,父皇竟容不下一个手足?孩儿为父皇盛德思量,事情本不该如此。” 我垂下头颈,脖子里有些微痒,转头,却见一树桃花飞茜雪。 我怔忪片刻,太一这个早熟的孩子,并不懦弱,敢于直面元家的内疮。 我望着飞散的花瓣,“太一,古人云‘口不言父母之过’,但你能直抒己见,而不是暗地揣度,可见你对父母的孝心。我们没有白白疼你。你所看到的父皇,是强悍而果决的神。但我所见到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他有弱点,面对杀戮,也曾犹豫。像你这么大时,他就继承了皇位。至今二十多年,威胁无处不在。他稍有恻隐,便没有统一的江山,也没有你我的团聚。自古皇家骨肉疏离,乃是常事。为什么?因为‘权力’二字。权力是洪水猛兽,一旦在人心里发作,认定人的天性已不足以抵抗。你的外祖父,是被他的弟弟害死的。他友爱兄弟,毫不防备,就是这个下场。我的小哥哥们全部被杀,我和你的外祖母在冷宫受尽欺负……你父亲在皇位上那么多年,警惕的习惯成为自然。君子的盛德,是温良恭俭。皇帝的盛德,是让天下人安家乐业,远离战乱。你父皇建国、改革,难道不是造福于天下人?你父皇对你五叔抚养教育,委以重任,命为皇储。现在虽然情况变化了,但你父皇对他的关心,并不全是为了伪装,而是有真情的。若有一天他们真的兄弟相残,那是命运使然。我了解你五叔,也知道你父皇,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发生,只要能避免,我会挺身而出的。而对你,长辈的结,过于复杂,不是你能解开的。我和你父皇、你五叔,都不希望你夹在当中。父皇留给你的,会是一个完整的天下,而不是血腥的包袱。我们离开时,就会把我们的包袱带走。你虽然孝顺,丹尼无能为力。” 太一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担心五叔,更担心爹爹……” 我捧住他的脸蛋,“太一,如果更立你为皇太子,你一定不要对你父皇说刚才的话。而且,你要当做你之前没有立过皇储。你必须坦然和自信地接受东宫之印,明白吗?” 他点头。 一阵混乱的弦音响起,原来是浩晴跑到那里用手胡拨。我对太一说:“你以后不能听任他随意弹你的琴。那是你父皇给你的琴,要弹奏的是天下。” 浩晴发现我们注意着他,就使足力气,打算把琴推下石案。太一蹿了起来。我喝道:“不许推!” 浩晴扮鬼脸地一笑。忽然,他双脚腾空,被人提起来。他大喊大叫,一见是他父亲就老实了。天寰正色道:“满宫的人都围着你团团转。好好的琴,为何弄坏?你以为大家都怕了你?” 浩晴不出声,鼻孔出气。天寰把他抱上肩,“你哥哥的琴,你不能动。” 太一说:“弟弟是淘气,以后自然会守规矩。弟弟,啊?” 天寰眼神阴郁,他理理浩晴的头发。浩晴便对着他的耳朵呵气玩。 他打发开两个孩子,对我说:“五弟闹得太不成话了……家奴强占农田连通内湖,让他携妓夜游,笙歌传遍城西。大臣奏本,堆积如山。” 我没有言语。 天寰又道:“他自毁到这个地步。这样……再过几年,便真成废人了。” 我幽幽地说:“皇上不要他自毁,难道还要他成全自个儿?” 天寰不做声,他抚摸玉带,动作艰难,好像那玉带并非打磨光润,而是粗糙不平。 我端坐了,“皇上,两年了,我和你,看着君宙一步步地变成这样……我不想说也不行了。我们过去只有一个儿子,幼弱。现在他长大了,能自立自尊。我们又有了浩晴,他健康活泼。当初你立君宙的心思,我懂,君宙也懂,所以他冒险不推辞。浩晴出生的那天出了事,他便退一步。你夺军权,处理沈谧,他再退一步。你让人监视,把弟弟软禁起来,君宙还能退到何等地步?要他到长安集市上去杀人放火?你我还把枷锁套在他的头上,与你就显得虚伪,与我就值得羞愧。皇上,我求你两件事:头一件,以家奴夺田、携妓夜游这件事为切口,以皇太弟无君德,不能自省,有负君心民望的理由,废除他的皇储位。另一件,立长子太一位皇太子。从此事定。” 天寰的眸子凝滞不动。 我走到他跟前,“天寰,等了两年,你还等什么?” 天寰自言自语,好久,才抬头,“他若再上表,我就接受。” “还是让我去一次赵王府,把皇储金印拿来,我会劝劝他。”我正视着他。 天寰望着夜幕,语气艰涩,“你……你要去,便去一次吧。” 最近几个月,天寰偶尔会反常,有时陷入沉思,有时心不在焉。这时候他无论动作还是言语,都有所放缓。我隐隐忧惧,就会抓住他的手。他就把如冰玉般的五指罩到我的脸上,对我一笑。那笑容明亮璀璨,比青年时代更热烈,便顿时驱散我的阴霾。 赵王府灯火璀璨,入夜煌莹。因为我轻车入府,府内毫无准备。 我本以为这地方是软玉温香,歌舞升平的。但今夜我所见之赵王府,意外地冷冷清清。 百年告诉总管不要声张。一个年过三十、风姿娴雅的老侍女向我下跪,无声地印着我向西厢房走去。阿宙的府里没有春日花香,丛丛石竹开得三三两两,并不整齐。灰斑鸠在灯影里跳跃,他的咕咕声算是王府里唯一的音乐。我对圆荷、白年说:“你们在这里等我。” 到了书房,阿宙开了门,“……你?”他极度吃惊,向后飞快地掠了一眼。 “是我。不速之客,望殿下海涵。”我拨开风帽。侍女弓着身子,虚掩上门。 屋里没有熏香。所谓的书房,书并不多。墙上倒挂着弓箭,琵琶,还有一幅字,落款是“携五弟登临西岳圣睿十二年天寰书”。墙角有一小筐新鲜枣子。 阿宙说:“你来,为了劝我?” “我不劝你,我来只是看看你。这两年你鲜少进宫,进了宫也难见到。” 我坐下,阿宙好像正在看信。我扭过头,他给我斟了杯乳酪。 统一后汉化更深,已经没有几个权贵再喝酪了。我细细品尝,味道香甜。 阿宙不是我想象中的面容憔悴、灰心沮丧的模样,翠色袍子把他衬得格外俊俏生动。他一双灼亮的凤眼,把这种生动变得更具体了。他望着我,神色不断变化,眼光时亮时暗。 他好像在想心事。我想了想,才说:“阿宙,是我向他请求来看你的。你这样自暴自弃,是不可以的。我宁愿你死,也不愿意见你这样自伤。你以为这是韬晦,我看你就是懦夫。” 阿宙勉强一笑,“我算懦夫?那天下胆大的真没有几个了。” 我轻声道:“胆子大又不是好事。我对大哥要是畅所欲言,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不过在这两年里,你全没有开诚布公。你只是躲避、揣摩、放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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