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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元天寰幽幽道:“嫌疑诽谤?不实之词,那才叫诽谤。他活了十七岁了,又是皇弟亲王,难道朕永远要给他去除荆棘?”

  我凝神听,连喉咙的疼也顾不得了。我张合着眼皮,有莫名的焦躁。一只透着凉意的手掌覆盖在我的额头上,“醒了?”

  我张开了嘴,元天寰的脸离我半尺,“别说话。刺客的剑入了你的颈,你的喉虽未穿,但被伤到了。虽然流血过多,但以朕之医术,只要你这两日不发烧,就不会有碍。”

  我眨眼表示明白。他对我笑了一笑,犹如在冬日雪卷的莲花。

  屋内兰香馥郁,火蒸发出暖湿气,床头悬挂的双龙玉璋也好像蒙上了一层泪珠。

  我眼泪汪汪,不是因为想哭,而是因为疼。恐怕今后我的脖子将会永远留下疤痕了。我又不想在他面前呻吟,只好用鼻子重重地吸气。

  一股血腥味。我一侧头,发现元天寰的衣裳上染满血迹。恐怕是那时抱着我的时候沾染上的。他没有换衣服,好像也不在意。他微微皱眉头,转到我脸上,一字一句地说:“光华,即使朕不是皇帝,也不想自己的女人为我牺牲。朕足够强,强到可以让你做你内心希冀的那种女人。别为了朕强自改变天性。朕从来不喜人工弯折出的树。那样的树,即使高大,也缺乏美感。元天寰是钢,光华就是可以洗涤他的水,元天寰是日,光华就可以是缓和他的风。朕从锦绣江南寻你来,也是希望你给将来统一的皇朝带来属于南朝的文化、南国的风雅、南方的气息。未来我们那个皇朝,不再有南北之分,而是融合的。人们看到皇后,就知道南朝其实并没有灭亡。皇后,为天下至尊的女性,也为天下人之国母。与朕在最高处,你更要活出不同的自己来。朕杀人无数,你可活人无数,朕心满是疮痍,你可流芳百世。只有最强的男人,才配拥有身心都最美丽的女人。在当今之世,也只有元天寰才可以做到。”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泪光中,他挺秀的鼻梁仿佛一道完美的线条。

  阿宙说过,最美丽的女人如同香花树,永远让人感到芬芳。而元天寰说,最美丽的女人是自然成长的树,也是与强悍的他不同的树。阿宙,你为何是这个男人的弟弟?

  元天寰用手擦去我脸上的眼泪,就算这种时候,他的动作也说不上温柔。

  我宁愿做一棵自然界的树,而不是光之公主。我徒劳地挣扎了一下。

  “你哭吧,哭累了就会睡着的。”他轻声说。

  他说得没错,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元天寰依然坐着。天还没大亮,他身上又披了件衣服,正在批阅堆积的奏折。他警觉到我醒了,问:“渴吗?”我摇头。

  他的眸子竟带了一分笑意,“流了那么多血,又流了那么多泪,公主殿下居然不渴,看来真是水做的女孩了。”

  我奇怪屋内只有我们,宦官、宫女都不见在受伤的我身边服侍。

  他小心抬起我的下巴察看,“止血了。朕在那里放一个行军榻便好。朕不信任御医,只有朕亲自来治疗。朕不在,就让上官先生照料你。朕无法时刻守在你的旁边,因为还有许多事要做。”

  有人在劝阻,但急促的脚步直逼近了寝室。

  “赵王……赵王……不行……”宦官尖细的喉音短促地恳求着。

  我的头发早就散开了,扇面一般狼藉地铺展在枕上。

  下一刻,阿宙在门口出现了,凤眸如火熊熊。他盯住我看一眼,胸脯起伏,对着元天寰下跪道:“臣弟醉醒来才知长乐宫之事。护驾来迟,望皇兄恕罪。”

  元天寰没有出声。

  阿宙的发髻散乱,跪在地上,我不忍心,偏过了脸,手在被子里揪住了衣襟。

  元天寰笑了一声,“阿弟星夜来奔,算是来得迟吗?”他好像并没有怒气,倒像跟家人寒暄一般。

  阿宙还是低着头,“皇上,臣弟在崔小姐事上自作主张,原想来长乐宫谢罪,但不知为何会在宴席上大醉。”

  元天寰轻描淡写道:“你是伤心,还是糊涂?平白得了一个义妹,为何伤心?要说糊涂,你怎么可能大醉?”

  往常纵然阿宙穿破衣,不洗漱,脸都显得光鲜亮丽,但此刻黎明,他五官纵然俊秀,神色却一片灰暗。寒冬腊月,他大概仓促出府,只套了一件单衣。我都替他冷。

  “臣弟真是醉了。”

  元天寰面无表情,继续在奏折上勾画,“非常时期,朕不得不让弟弟们先脱了嫌疑。你暂时不能领兵。朕还要告诉你:你舅舅杨澎几个时辰前已在徐州被赐死。”

  阿宙发丝垂下,眸光一亮,“臣弟知道了。”

  “就这样?”元天寰问。

  阿宙头压着地,口齿清晰地朗朗道:“是,杨澎平日仗着臣兄弟三人的势头,行事不谨。万岁征北期间,他屡次失言,妄论皇位继承之事。臣也手书教训过他,只因他是母舅,不便上言。万岁赐死他,是保全了弟弟们体面,也顾及到了元氏社稷。臣母杨夫人久居深宫,乃无知妇人,不识大体……臣辞去太尉职,只愿万岁能网开一面,不要加罪于杨夫人。”

  他连连碰响头,元天寰叹息了一声,道:“罢了。杨夫人乃先帝遗爱,又是五弟生母。此次不会牵连到杨夫人。刺客之事,不得不查。从某个方面说起来,你不杀伯仁,伯仁也会因你而死。”

  阿宙身体剧震,“皇上,臣弟不懂。”

  元天寰缓缓站起身来,“那容易,你去下面看看刺客尸首,她到底是谁家人?”

  阿宙连忙退了出去,元天寰坐到我的床头,晨光射入,原本苍白的脸上有灿烂彤色。

  “五弟不可能醉,必定是有人故意下了药。”元天寰像是对我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嗯"了一声,他将手指插入我的发丝,如梳子般顺着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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