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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那一日,主父偃连一刻也坐不住,走马观花似的四处看了看,最后回到住处时连觉也睡不好,连夜写了一份奏章派人送出城去。

  疾驰而出的传信兵在离城没多远的地方就被人一棍子敲晕了,淡淡的月光下,李希拿着手中的书信露出了笑容。

  第二日晚间,刚用完晚膳,心满意足地走进卧室的主父偃被一个人捂住了嘴,身为文人的主父偃自然无力反抗,一路被拖到了内室。

  “主父偃。”李希开口说道,“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故人否?”

  听到这声音主父偃那不是很大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等一下放开手,不过,你可别叫出声啊。”李希看到他的这个表情,便和他说道。主父偃自然是点头应允。

  “陈奭!”主父偃看着李希低呼道。

  “主父兄,自江淮间一别十数年,如今你已经是大汉的一员能吏了。心愿得偿,恭喜恭喜。”李希看着主父偃说道,回想起当年两人携手在各诸侯国游历时候的情景,而如今的主父偃已经不复当年的矫健身姿,发福的身子和眼角的皱纹都在提示着他这一点。

  “陈贤弟!”主父偃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和李希还有相见之日,看着风采依旧的李希,他也想起了当初自己食不果腹,犹和眼前人携手同游的情景,万般心思在心头转了转,最后只哽咽着说了一句:“陈贤弟,别来无恙否?”

  “陈之一字,莫要再提了。那只是在下从前的化名,在下姓李,名希。”李希淡淡地说道,想起自己少年时,仗剑行走天下,书生意气只愿用真名姓和人结交,如今却要对主父偃纠正这个“假名”。

  “原来竟是化名?莫怪偃四处寻访,都未能找到李贤弟。”主父偃终究非寻常人,见到贫贱之交的一时激动很快平复了下来,他对着李希说道,“李贤弟为何会在这里?”

  “不瞒主父兄,在下正是这辽东城的城主。”李希看着主父偃说道,他知道有些事情必须和主父偃说清楚,半真半假地将属于陈娇的一些事情担下,正是对她的最好保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主父偃听完之后,先是愣了一愣,接着拊掌大笑道,“在下还以为世间英才如此之多,却原来竟是李贤弟。若是你所为,主父偃倒是不奇怪了。”

  “主父兄,我们坐下好好聊聊吧。”李希走到桌边坐下,将茶杯拿出,倒上了两杯清茶,顿时茶香满室。

  “不错,你我确实该好好聊聊。”主父偃也到李希的对面坐下,看着他说道,“主父偃竟然不知道李贤弟学究天人,这小小的辽东城,研究出了这么多有利民生的东西。这玻璃,纸张,风车……”主父偃历数自己在城中所见到的一切,半带着狂热地看着李希。

  “主父兄,谬赞了。”李希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这些都是墨门子弟的功劳,李希所作,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地方罢了。”

  “是啊。墨门在世间销声匿迹已久,不想竟然会有如斯成就。一旦传扬于世,则儒墨,儒墨又将并称。”

  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在这百家之中以儒墨最为兴盛,号称当世显学,世称“儒墨”。之后因为秦国重法家,兼之始皇焚书坑儒,儒墨两家遂风流云散。汉兴,儒家因为积极介入新王朝的建设,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如今眼看着有重兴的趋势,而墨家却安静依旧。但是这两日在辽东城所见的一切,让主父偃深深明白,一旦辽东城墨门之事为当今陛下所知,则墨门的复兴,指日可待。

  “主父兄,你我之间,在下就不和你客气了。”李希从袖中拿出了昨日从那个传信兵手中拿到的信件,放到桌上。主父偃看到上面的字迹之后,发现是自己昨日的奏折,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静静地抬眼看着李希,沉声问道:“李贤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里面有些事,在下觉得不宜让陛下知道。”李希不动声色地说道。

  “何事?”

  “比如,在下和在下的妹妹,请主父兄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

  “李贤弟,你才华横溢,为何甘于寂寂?大丈夫行事,当快意恩仇,若不能流芳百世,亦求遗臭万年啊。”主父偃不能理解地摇了摇头。

  “李希只是自安天命罢了。”李希轻抚杯子的手略略有些迟滞。

  “陛下求才若渴,只要李贤弟肯上书阙下,功名爵赏不过是囊中之物,”主父偃此刻倒也不想着,一旦李希得势是否会和他争富贵,于李希,他还是有着几分真感情的。

  “主父兄,此事无须再提。李希今生与此等功名无缘。若主父兄还记得当年情谊,就请代为隐瞒一二。”

  “你,”主父偃看着李希,叹了口气,“若你真的不想我的奏折离开辽东城,难道我能办到吗?我想是我应该说,谢谢你还记得当年情谊。”

  “小弟并不想和主父兄起任何冲突。”李希脸上露出了笑容,“而且,主父兄如今是朝廷命官,小弟如何敢得罪。”

  两人俱是聪明之人,都深深明白,如果他们二人真的不能相容,要来个鱼死网破的话,只能是两败俱伤之局。主父偃所依持者,朝廷兵锋之力,李希所能掌控者,辽东城之天时地利。李希所惧者,乃朝廷,而主父偃所畏者,乃辽东城。主父偃一生所求,不过是“名留青史”四个字,这两日在辽东城的所见所闻,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个城池里所见到的一切,将会极大地改变整个大汉。而他主父偃作为沧海郡的长官,只要处置得当,在后世史书上必将留下一页辉煌。眼看着功成名就转眼到手,此时此刻的主父偃舍不得死,更舍不得失去这座城池,所以对李希意图不明的隐瞒,他选择了同意。

  “主父兄放心,你主理辽东事,绝对不会受到任何阻拦。你想做的事情,小弟绝对支持。只要你遵守我们的承诺,对于小弟和小弟的家人之事,绝口不提。”李希微笑着给予了保证。

  “如此甚好。”主父偃也点了点头,他又拾起那封奏折,问道,“为兄现在再写一封奏折,李贤弟代为送出吧。”

  “有劳主父兄了。”李希也不客气,直视着主父偃动笔。

  “韩先生,你一路小心啊!”陈娇带着纪稹等一众学校学生,在城外给韩墨送行。

  主父偃的六月条陈,详细述说了辽东城墨门的情况,并献上了墨门的诸多“发明”,在朝野均引起了轰动。虽然在陈娇的刻意隐瞒下,很多东西都被堆在了辽东城的仓库里面,但是被送到京城的很多东西还是引起了轰动,比如说马蹬,比如说自来水,风车,水车。当今陛下御口亲评墨门子弟为“天下奇才”,并连下三诏,召墨门众人京中觐见。诏书传到辽东之后,却让他们一班人犯难了,墨门中人都是典型的“科学狂人”,压根没人打算奉诏。这可不是可以封还诏书的宋代,就连主父偃也觉得难办,最后还是韩墨主动挺身而出,代表墨门子弟前往京城。主父偃本就觉得韩墨此人,人才难得,此次他肯进京,自然是点头不已。

  “先生知道了。你们自己在学校里学习也要认真,要听小姐的话,知道吗?”韩墨一贯很受学生们爱戴,此次离去,这些小不点很是舍不得,一路拉扯着,送到了城外。

  “少爷,这些都是韩先生的东西,我们先收起来吗?”一个奴婢走到李希身边请示。李希正留在府内整理东西,将韩墨之前留下的一些公务处理好。

  “嗯。你们放到库房里,等韩先生回来交给他。”李希没有抬头地说道。

  “那,这个呢?是韩先生的吗?小的不识字。”那奴婢拿出一张刚才在韩墨桌下拾到的纸,递到李希桌前,李希抬头看了一眼,立刻被上面的字迹吸引了。这是韩墨的字迹,相处了几个月后,李希能够一眼认出来,但是上面所写的东西——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野有蔓草》,李希当然知道这是《诗经》中著名的情诗,是一个男子在赞扬自己路遇的一个美人,表达自己的思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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