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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起来吧!老三,外头天气怎么样?”康熙正让人伺候着穿上明黄皮甲,随口询问。

  三阿哥出列,欠身说:“回阿玛的话,今儿云多,正好适合行军。”

  康熙正要说话,一个侍卫跑进来,打了个千,兴奋地说:“皇上鸿福齐天,外头出现五色祥云了!”

  “是吗?”康熙挥开旁人,自己扣了扣子,便出帐去看。

  大营里的人都跑出来了,只见正东方升起一团团五彩斑斓的云,烘托着金黄的日轮,放射着柔和却又灿烂的云光,宛如千万匹骏马,从太阳里奔上天际,彩云满天,炫目的光芒照亮了草原。康熙没有听见旁人呼喊“天降祥瑞,吾皇万岁”的声音,祥云极端的绚烂美丽背后,是一片普照天下的白,无法以肉眼直视,却无法忽略的美,宁静而空灵,世间的一切在阳光下都显得渺小。康熙说不出心头的震撼,待到云光散去,他胸中突然有种亟欲归去的感觉,天下纷扰,有喜有悲,却远不及承乾宫里清静悠远。

  “梁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康熙猛地想起这句话,他也喜欢草原的辽阔无际,然而,他发现自己却还是个道道地地的京里人。再也等不及,他用最快的速度命人收拾东西,翻身上马,凝视着东方,他思慕不已地对四阿哥说:“走,回家。”

  第二十八章 北京城 康熙三十五年夏

  康熙上给太后的信,用快马加急送进宫中,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顾问行更是一闻讯就叫赵守宝出宫报与在畅春园休养的留瑕知道,赵守宝带着几个人,快马加鞭奔往畅春园,到园子里,已经入夜了。

  留瑕正由十三格格陪着,在水榭里乘凉,水榭的灯,用了极薄的青纱灯罩,将人照得模糊。重重纱帘,只看得见影影绰绰有人,纱帘内,十三格格清亮的童音吟唱着:“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这首唱得不错,天阶夜色,气应该再长些,凉如水的弯弯不要那么多,改掉就很完美了。”留瑕轻声地说,顺手把什么东西推过去,“休息一会儿,吃点西瓜。”

  “谢谢额娘。”十三格格已经九岁了,因为是在园子里,换下旗装,也学着汉人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一身宁绸苏绣的鹅黄衫裙,衬得这小小人儿有如水仙花一般灵透。拿了片西瓜,就钻出纱帘要抓规矩玩。这不规矩的规矩,最怕机灵古怪的十三格格,它原本好端端地窝在帘外算计着要抓笼里的金丝雀,一见十三格格来,炸起了毛满世界乱跑。

  赵守宝来到水榭,笑嘻嘻地打了个千儿:“主子吉祥,格格吉祥。”

  十三格格一看到他,不等留瑕说话,连忙问:“是不是有我阿玛的消息?阿玛要回来了吗?”

  “格格一猜就着。”赵守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弯月牙,讨好地说,“皇上的信到了,说六月初十之前,肯定回得来。奴才特来给主子、格格报喜呢!”

  “太好啦!阿玛要回家了!”十三格格喜得在水榭里跑了一圈,又跑出去绕着湖边跑边笑,一众宫女、太监也跟着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赵守宝脸上挂着笑,眼光却盯着帘内留瑕无动于衷的背影,听见她的声音淡淡地说:“知道了,让人收拾收拾,我明天就回宫。”

  “是。”赵守宝有些讶异于她的平静。

  “你们带着格格回去休息吧!我静一会儿。”

  众人退出去,留瑕隐在水榭的纱帘下,静静地看着天上那弯新月。看着这些走在假山、柳边、花间的宫女们,衣香鬓影、笑语嫣然,都随着徐徐清风吹到她面前。纱灯一盏盏地灭了,水榭里很暗,朦胧月色下,留瑕轻轻呼出一口大气。小产之后,她就很不喜欢在亮处,独自在黑暗中,很多人会觉得害怕,但是她觉得在黑暗里才能呼吸,才能拥有一种不被窥视的自由。

  在水榭外,魏珠领着两个小宫女默默地坐在台阶上,他默默地抽着旱烟,呆着脸想事。

  小产是三月的事,现在已是五月底,留瑕小产后,各宫妃嫔其实都可怜她,原本怕她会像宜妃那样疯狂,但是没有。她显得异常平静,这两个多月,该做的事还是去做,妃嫔们也都愿意来陪她,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只有魏珠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才知道,留瑕变了。

  赵守宝又回来,他向魏珠招了招手,两人走到离水榭有些距离的地方,赵守宝问:“你家主子怎么了?皇上回来可是好事,怎么,你主子一点都不欢喜?”

  “我也纳闷着呢……我们主子这一向总是淡淡的、懒懒的,连镜子也不照……其实不算没照,梳妆时还是坐在妆台前,但是只任由梳头的摆弄,眼睛里空洞洞的,怎么说呢……”魏珠想了想,皱着眉说,“也不像宜妃那样一看就知道不对,只是有点儿……嗯……”

  “没劲?”赵守宝猜测着问。

  魏珠点点头,又摇头,龇着牙说:“说不全,看着做什么都意意思思的,可说话又清醒。我有几次都熬着没睡给主子坐夜,也没听她哭,也不像一些没了孩子的小主那样怨天尤人,静得有些可怕。”

  “是嘛……”赵守宝搓着手。

  两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起看着泛着涟漪的湖面,默默无言,良久,赵守宝才艰难地冒出话来:“皇上回来……应该就会好些了吧……”

  “但愿如此……”魏珠点着头说,看见留瑕走出来,向赵守宝点了点头,连忙赶上去,“主子,天也晚了,咱回太朴轩去吧?”

  留瑕没有点头,只是面无表情地走着,经过赵守宝身边。他感觉两道幽魂一般空寂的目光扫过身上,像冰水似的激起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说不上为什么,但是他就是清楚知道留瑕根本没有看见他,她走得很慢,像是散步,脚步却虚浮,如在梦里。

  两个太监、两个宫女亦步亦趋地跟着留瑕,她的住处是湖边的太朴轩,她却绕过大半个湖,踩上一条羊肠小径。魏珠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头对两个宫女说:“你们绕去东边,让他们开门给主子进去。”

  两个宫女抄小路跑着去了,赵守宝低声问:“主子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

  “已经连着几天都这样了,我偷着请御医诊过,说是夜游。御医说,主子会这个样儿,一是血虚、神魂不宁,二是肝郁、郁闷愤怒,三是阴虚、情志不调。总归一句话,都是因那未出世的格格而起的……”魏珠突然走上几步,扶了留瑕一把,又让她自己走,“御医说,心病怎么医都有限,总归是要自己想开才是。”

  “那主子是要去哪儿?太朴轩已经过啦?”赵守宝看着前方几个小太监打开一扇门,让留瑕通过,赵守宝讶异地说,“清溪书屋?”

  “是清溪书屋,主子嘴上不说,可就连梦里,都想着皇上……要不,来皇上起居的地方做什么?”魏珠深深地叹了口气,也跟着进了清溪书屋,刚才那两个宫女已经在正院里点起灯火,打开门,留瑕带着一脸做梦似的神情走进去。魏珠示意宫女盯着,自己又坐在台阶边,看着天上繁星发呆。

  赵守宝倚在门边,留瑕在康熙的书案前站了一下,又拉开他的椅子坐下,起身之后,站在炕边愣愣地看,时而走到窗边,又走回炕旁,有时走进内寝,坐在康熙的床上,也不躺下,只是坐坐站站,拿起东西又放下,没有片刻安静,像一缕吵闹却又不扰人的游魂。赵守宝都看得累了,坐在门槛上打盹。

  直到四更时分,自鸣钟轻轻响起,赵守宝疲倦地睁开眼睛,却看见留瑕走进内寝,低声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床说:“皇上,四更了。”

  不久,大军凯旋,太子带着一众皇子王公与在京大臣出北京城郊五里跪迎御驾。在前几天,最为隆重的大驾卤簿就已经陆续运到城郊二十里外,准备与康熙会合。皇帝卤簿分成大驾、法驾、銮驾与骑驾四种,各依场合不同行之,最隆重的就是大驾,祭天等国家大典才能启用。

  此次康熙凯旋,太子与群臣原先拟的是銮驾,一送到康熙那里,就被痛斥一番,驳了回来。康熙原先也没什么意见,他不是很在乎这些场面上的事,况且用的等级高,累的是端坐不能动的他。但是明珠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说:“名与器,不可执与人,端正上下名分是国本,皇上可以命令从简,但是臣下不能代皇上决定从权,这是人臣本分。”

  康熙听进去了,于是申斥了礼部,要他们再拟。其实,骂的是礼部,扫的却是太子的脸。

  北京城里万人空巷,都挤着看热闹,靠着凯旋路线的商家住户纷纷设香案果品,制造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景象。只见前导乐之后,是一排排的骑兵与整齐的畅音阁御乐,鼓吹号角、笙管笛箫不绝于耳,远远地,就听见畅音阁供奉们大声地唱着《壮军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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