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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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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紧偎着她,抚摸着她柔软的腹部,在他掌下,是他与留瑕的孩子,孩子是不是也睡了?康熙在留瑕唇上落下一吻,沉进深深的睡眠里;留瑕深埋在他怀中的脸,却滑下一滴无声的泪,烛光渐灭,把他们相拥的身影隐没在阴影中。 康熙再次准备发兵西征,不同于上次由亲王、郡王领军出古北口与喜峰口,由于情报显示噶尔丹躲藏于科布多的沙漠边缘,康熙调出了宁夏、陕甘等河套地带的满汉军队,由各自的提督、总兵带着,进驻西蒙古。这群提督总兵等中高阶将领,都是康熙在平三藩、攻台湾还有上次喀尔喀战争中带出来的人,有的是从小就在康熙身边当差、有的则是康熙殊恩提拔,还有些是功臣世家之后,总而言之,无一不是康熙的心腹。众王与年长阿哥虽也随驾西征,但都在康熙中军。 中军除了康熙自己的亲军外,分成八旗,各旗大营、小营各一,随驾的年长阿哥中,三阿哥领镶红旗大营、四阿哥领正红旗大营、五阿哥领正黄旗大营、七阿哥领镶黄旗大营,正白、镶白两旗大营,由上次的前锋信郡王、恪郡王管带,正蓝、镶蓝两大营,则是显亲王丹臻与康亲王杰书统军。 除了八旗大营,另有左翼的察哈尔军、古北口绿营合成一营,充作向导与斥候,还有汉军八旗火器军,两旗一营,共有四营。 然而,在这群随军的阿哥中,最露脸的莫过于大阿哥。康熙让他与索额图一起统领前锋营、汉军火器营与蒙古四旗援军,不同于弟弟们在康熙羽翼下办差,大阿哥是独立作战,也算是大将一名了。 沙盘推演已毕,康熙整装待发,今年是暖冬,雪下得不厚,他分批召见了要随军的将领,显亲王丹臻也在其中。 丹臻先见了康熙,再进宁寿宫给太后叩头请安,他带着老福晋要送给太后的礼,太后略问了几句话,赏赐东西后,丹臻就辞出来,他对跟在身后的显王府太监说:“去,把老佛爷赐的东西小心运回去。” 太监们答应一声就去了,丹臻缓缓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外东路上,他不常来宁寿宫,若来,都要独自走走,每走过一个转角,总会放慢脚步,是期待什么吗?却总是落空。 丹臻听见脚下的那双厚底朝靴踏过水磨地发出的跫音,厚重的铅云,浓浓地压在天边,跟他的心情一样沉重、郁闷。 有个脚步声接近,丹臻站住,当那人转出转角,他在心底轻喊了一声:“留瑕!” 留瑕没有带从人,这是不合规矩的,但是丹臻只是静静地站住。只见她手上拿着几份折子,眉心微拢,缓缓地走着,丹臻凝视着她,梳着一字头,横着乌木包银扁方,上面插着喜见红梅簪跟披霞莲篷簪,额前不打刘海;她披着翻银狐领斗篷,斗篷下隐着蜜合色旗袍,走动的时候,斗篷敞开的缝隙间,看见她隆起的腹部,丹臻心头一阵怅然。 留瑕走过他身边,抬头一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喃喃地说:“显王爷……” 就在那瞬间,丹臻觉得她美得惊人,像一尊白瓷仕女,说不上思念,他也早已断了对留瑕的一切念头,在此刻,他不觉得心痛,只感觉到深沉的遗憾。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看见了她的惊慌,苍白的脸色、不安的眼神…… 留瑕确实被吓到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近地看到丹臻,若说这世上有谁让留瑕觉得隐隐不安,那当属丹臻,虽说两人根本连姻缘都谈不上,只是彼此都有着一点点惦念。只见他那身团龙熏貂补服挺直鲜亮,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整洁,但是却掩不住他落寞的神情,留瑕低下了头,欠身一福,低低地说:“王爷吉祥。” “哦……”丹臻如梦初醒,他迟缓地欠身鞠躬,“贵妃娘娘……吉祥……” 能说什么呢?留瑕想说对不起,但是,对不起什么?皇帝是没有错、不会错的,作为康熙的妃子,能说对不起丹臻,因为她没嫁给他吗? 还有什么好说呢?身为一个男人、一个曾经爱过的人,丹臻懂得,懂得康熙也懂得留瑕,因为懂得,所以原谅。他无力地牵了牵嘴角,从何原谅?她根本与他没有交集,只是一场连点都还没点的鸳鸯谱,他做了跑龙套的,主角,一直都只有康熙与留瑕。 “娘娘,可曾读过《飞鹄行》?虽说这不太合我的处境,却合我的心境……”丹臻淡淡地说,他看着天边,低声吟诵,“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乐哉新相知,忧来生别离,躇踌顾群侣,泪下不自知……” 留瑕听着他低沉的嗓音,给风吹得冰凉的脸庞,滑下热泪,丹臻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地说:“其实……你真的不欠我什么……” 留瑕没有答话,也没有听见丹臻步履迟缓地离去,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如此……怎么不欠?在空荡荡的外东路上,不知站了多久,她看着天边那块沉重的云,正在缓慢地向禁城移动,路的那一头,吹来冷风阵阵,耳坠的垂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突然,似乎有人拿石子扔了她,肩上一疼,有个东西掉在地上,她低头,一小块冰在撞到地面的瞬间碎裂,留瑕心中觉得奇怪,是冰雹吗? “邪门,冰雹不是都在夏天吗?”留瑕抬头,额角上一痛,确实是又一块冰敲在额角,她心中一惊,知道事情不对,想找个地方避开,四下一看,心中暗暗叫苦,糟糕……外东路上只有墙没有屋子……又是一声冰碎,就在她身旁,留瑕不敢再想,连忙加快脚步回承乾宫去。 为使身段婀娜而设计的花盆底在此时一点用处也没有,留瑕真希望自己穿的是普通的软鞋,她听见远处有人喊着:“下冰雹了,快,护着姑娘们进去!” 冰雹越下越密,她沿着墙走,闪身避过几颗,冷不防,肩上又着了一块,她不能跑,怕自己踩滑,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因是头胎,御医嘱咐她要万事小心,脚下一拐,她连忙扶住墙才没跌倒。一咬牙,也顾不得什么贵妃脸面,去履袜行,快步回宫。此时,一连串冰雹打在身上,虽已不像之前那几颗那么大,只是些冰片,但是擦过脸上还是热辣辣的发疼。 “瑕姨!”有人扬声大喊,留瑕回头,却是四阿哥,他用袖子挡着头,向留瑕跑来,他今年已经十六岁,比留瑕还高了许多。此时,说不得什么请安礼数、男女之防,他半扶半掖地搀住留瑕,迅速地将她架回承乾宫。 承乾门里站着几个太监,此时看着四阿哥送留瑕回来,全都一拥而上,将留瑕搀回正殿。四阿哥来不及和留瑕多说什么,看着那群宫女、太监蛇蛇蝎蝎地服侍留瑕,他站在承乾门里,这时才发现,那个牵着他去上书的瑕姨已经离得太远。他失落地一笑,往正殿方向打了个千,背着手离去,他已经不是可以在她身边的年纪了。 留瑕确实受了些惊吓,她靠在软垫中间,外面的冰雹已经停了,御医迅速赶来请脉,谨慎地说:“娘娘万福,目前并无大碍,只是娘娘兴许是受了惊吓,小臣需要再加重安胎的药剂。娘娘这几日尽量不要走动,观察几日才能确定孩子平安。” “知道了,谢谢先生。”留瑕点头,让人送了御医出去,刚才那阵紧张一去,倦怠就涌了上来,但她还是叫人进来,“四爷呢?” “回主儿的话,四爷已经辞出去了。”魏珠跪在床前,旁人拿了汤药来,他亲自试了毒,捧着托盘的宫女蹲身将汤药奉上。 留瑕接过碗,因为太烫,抓不牢,手上一滑。魏珠眼明手快,连忙接住,放回托盘里,从袖里抽出熨烫平整的帕子,擦掉几滴落在床上的汤药,连连叩头:“奴才该死,烫着了主子,奴才该死,这就给主子换碗新的,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行了行了,该死什么呀?我乏得很,喝了药就要休息,不用新的了。横竖没翻倒,将就着喝吧!”留瑕摆摆手,扯了扯嘴角说,“跪近些,我的手有些抖,你捧着碗,我喝。” 魏珠答应了一声,膝行上前,双手捧着碗,凑在留瑕身边,她一匙一匙地喝了药。等汤药凉了,放下调羹,一口气喝了那碗乌黑的药,咂咂嘴,眉心皱起。魏珠早已拿来了糖,留瑕含了一块,便示意要躺下,魏珠连忙扶着她:“主子缓着些,缓着些。” 留瑕躺下后,魏珠在她腰下放块软垫,给她盖上被子,又将那几块黑沉香搬来,放在帐中,安排妥当了,才退出来。 魏珠一出殿外廊下,转头便斥骂那个送药来的宫女:“没眼色的东西!揣着个热炭来,主子就是烫了块小指甲,你担待得起吗?” “师傅,下次不敢了。”宫女连声说,但是脸上却没有半分“下次不敢了”的神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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