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红尘尽处 | 上页 下页
八三


  “二大爷……”大阿哥艰难地开了口,他看着裕亲王那张与康熙有几分相似的脸,心里头腻味得很,但是嘴上还是低声下气地说,“舅爷们都上去了……我是不是也……”

  “那可不行,皇亲们怎么说都只是外臣,你是大阿哥、直贝勒,身子骨儿金贵得很,不能轻易涉险,就在这儿看着吧!我会带兵也是看出来的,旁观者清嘛!”裕亲王不咸不淡地说,从哪里看都是重视大阿哥,放在一起却是调侃。大阿哥恨不能一个窝心脚踹过去,但是不能,他也想过自己领军冲出去,不过他手下根本没有兵,没有裕亲王的宪命,他甚至也不能出营。

  大阿哥恨恨地转过头去,此时,却听连着几声炮响,轰向噶尔丹的右营,骆驼被炸得血肉横飞。内大臣佟国纲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没留意到身后一颗大炮飞来,竟给自己人炸成重伤,摔下马来,当场毙命。

  这颗炮弹,让佟家与索额图结下了冤仇,那颗夺命炮是为掩护索额图而发的,因为索额图贪功,冲进了佟家兄弟的攻击区域。红衣大炮营的管带是索额图的武举门生,自然心向老师,就把炮投了过去。

  裕亲王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疯狂的杀戮,这确实不是他的风格,就算赢了也要死伤多人,但是他实在是不能再等了,这场满蒙贵族大战,他承担了太多压力。敌方的也就罢了,最难受的还是皇帝弟弟的严密监视,冷冷地扫了大阿哥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他可不想让大阿哥回京之后跑去跟康熙哭诉。

  裕亲王动了动脚趾,马也跟着动了几步,从人问:“爷,可是要亲自上阵?”

  “都杀得差不多了,我上去做什么?”裕亲王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大阿哥,凉凉说了句双关话,“是鞋做得小了,挤得慌。”

  裕王在前方打了大胜仗,然而,又因为噶尔丹遣使周旋、拖延,裕亲王按兵不动,却让噶尔丹跑了。他又不想动大军追捕,所以只派了几个熟悉地形的蒙古台吉去追,自己带着大批军队回师休养。等到康熙接到消息的时候,噶尔丹早已安然逃回老巢,康熙气坏了,但是大军打了胜仗是事实,不能不把凯旋办得盛大些。筹赏银、凯旋大典、郊迎等的繁文缛节,把大病初愈的康熙忙得个焦头烂额,畅春园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人人都忙得不落座。

  耶稣会教士们给康熙画像的事情自然是耽搁了,洪若翰却透过白晋,请求给留瑕画像,康熙应允了。于是在深秋时节,洪若翰才在白晋的带领下,再次进到畅春园,不是在水榭,而是在一个漂亮的树林,林子里有个小巧的亭子,留瑕与一干太监宫女就等在那里。

  留瑕正在看书,见他们过来,起身一揖:“白师父、洪师父。”

  “娘娘吉祥。”两人要跪,留瑕却示意他们免礼。洪若翰支起画架。春天那次见面后,他抓住了留瑕的神韵,早已打好画稿,这次要先做些粗步的架构。白晋拿来几本装订精美的书,双手奉上:“娘娘,这是小臣代我们教化王送给您的礼物。”

  “谢谢。”留瑕让人接了,第一本是皮面装订,打开来,上面都是些弯弯曲曲的螃蟹字,但是画着花草走兽,色泽鲜艳;第二本却是线装,用半文言的中国字写成;第三本则是利玛窦的《西国记法》。留瑕翻开《西国记法》,好奇地问:“听说这位利师父用这套方法,能把不懂的书整本记下来?”

  “回娘娘的话,是的,这套方法,小臣与若翰弟兄都学过。”白晋微笑着说,他在中国虽然不像利玛窦待了那么久,但是他很清楚要吸引中国人,必定要用些实用性高的东西。

  果然,留瑕有些敬畏地看着扉页的“利玛窦”三个字。洪若翰对白晋说了几句话,表示他要开始给留瑕画像,白晋就退开,站在不妨碍洪若翰作画的地方与留瑕说话:“……这套《西国记法》,小臣觉得很有用,来中国学中国话的时候,就是多亏了这套方法……”

  “如果……这套方法能教给天下的读书人,就不用花那么多时间背书,可以把时间拿去学其他的文韬武略吧?”留瑕若有所思地说。

  白晋却笑了,留瑕询问地看着他,他说:“娘娘果然是皇上的妻子。”

  “我不是……”留瑕摇头。

  “中国好像有句话说,什么什么……心里有个犀牛通的……大概就是娘娘跟皇上这样了。”白晋眼角深深的鱼尾纹里,似乎藏着回忆,他骄傲地说,“小臣第一次教皇上这套方法的时候,皇上跟娘娘说的话一模一样。”

  “你是要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吗?”留瑕笑出声来,但是白晋的话让她觉得有些温暖。

  去爱一个男人、一个天子、一个立志圣明的天子,很不容易,长孙皇后的爱很宽容、马皇后的爱很家常、杨贵妃的爱很任性,每个天子背后的女人都用不同的方法去爱,而留瑕觉得,她的爱,只是契合。有时候并不是刻意,只是她可以感觉得到康熙的情绪波动,她不用问他想什么,只问自己想什么。契合,也许就是这样吧?在千万人中,唯有一人,能与她呼吸相同、心跳相同,就是康熙。

  “白师父,你之前说的圣嘉萨琳,是个怎样的女人?”留瑕突然想知道,那个爱上神的女人是怎样的人。

  白晋一听此言,十分高兴,连忙说:“圣嘉萨琳,博学多闻、美丽贞洁,是圣母为圣子所选定的新娘……”

  “她爱圣子吗?”留瑕只想知道这个问题。

  白晋连连点头,他兴致勃勃地说:“当然,她爱圣子胜过一切,因为圣子与上帝是真理的依归、信仰的真谛……”

  “那她爱的不是圣子吧?”留瑕寂寞地笑了,她轻轻地说,“她爱的是你所说的真理跟信仰,不是圣子呀!”

  白晋睁大了眼睛,他不太理解这个皇妃的想法:“娘娘,真理跟信仰,就是圣子,圣子就是我们的真理与信仰。”

  “你们的神,太高贵了。”留瑕吸了口气,看着秋天的红叶落下“我们的神可以有爱有恨,因为爱恨情仇就是天地之间必定会有的东西。白师父,你们的神,怎么可能这样一尘不染呢?神也会有做错的时候吧?”

  “上帝是不会错的,一定是人错了。”白晋斩钉截铁地说。

  留瑕不跟他争,她翻看着白晋送的书,一个字也没有入眼。神当然有错,因为错而生出的各种误会,造就了人间的聚散离分、悲欢离合。什么是天理?杀人劫财的,拿了钱财可以捐官、可以成为大富翁,甚至长命百岁;十六岁的豆少女嫁给六十岁的半死老头,天雷不劈坏人、倒劈辛勤的耕牛,这就是天理、没有道理。

  “白师父,你们把错归于人,我们把错归于天,说到底,全都是一个苦字。皇帝苦、皇妃苦、穷人苦、富人也苦,人间万苦,做人最苦,这就是我们对世间因缘的看法。也许,你该去看看佛经,看看我们想些什么,你再看这个人间,或许能得到更多。”留瑕浅浅一笑,结束了话题。

  大军班师,做给天下百姓看的是国运昌隆、军威壮盛,在朝中,班师之后透出来的苗头,看在京师数千大小官员眼里,却是皇帝给予的警告。再也没有人敢乱窜,只能借着吊祭战死官员的场合,小小声地讨论着,一有不熟识的人靠近,连忙就躲开了。

  康熙当着众人面前斥责了多次顶撞裕亲王的大阿哥,不让参赞政事,打发他去帮办佟国纲的丧事。原本满心要在康熙面前举报大阿哥胡作非为的裕亲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大阿哥被大大扫了脸,自然是不能再拿大阿哥出来做文章。没了这个转移皇帝注意力的筹码,裕亲王如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只能把千错万错都揽在身上,上疏请罪。

  康熙以国法议处,众臣揣度上意,最后竟说要夺他的王爵,还有人喊出圈禁等过于苛刻的惩罚,把裕亲王一家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又由于康熙好几日不见大阿哥,大福晋也十分担心自己的丈夫失了圣眷,与裕王福晋等女眷整日里往宫中疏通,想从仁宪太后、淑惠太妃等处说情,后来,全都涌到了承乾宫。

  裕王福晋刚坐下没多久,一捧茶杯就开哭了:“慧娘娘,您可不能见死不救!我们爷总说我头发长见识短,虽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但是您在前线,我们爷的功劳,不用我说,您该知道的。我们爷放了那天杀的噶尔丹确实糊涂,可他前头有功不是?”

  “二太太说的是,我们爷是任性,可他没误了军机,阿玛这些日子不待见,我们爷愁得……就是那几个明珠舅舅送来的狐狸精都没法让他开心。额娘,我们爷犯浑,跟二老爷闹了生分,我听见这消息,马上就备礼给二太太磕头赔罪,二老爷也说了不跟我们小辈计较,阿玛那儿好歹说句话,骂他是”浑蛋“、”浑人“什么,哪怕是个”滚“都好,我们爷就不犯愁了,额娘……”大福晋也呜呜咽咽地扯着绢儿抹眼泪,一边偷觑着留瑕。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