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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一群人又吃又玩,又逛了大半个时辰才上轿上马回御舟,康熙与留瑕各自回舱梳洗。留瑕闻见自己发上染着油烟味,让人拿了盆水来,把篦子蘸水,湿淋淋地往头上梳,把油烟味散去。梳了头,顺手拧干头发,本来准备要睡,只是洗完澡反而觉得精神好得多,抱了规矩出舱走走,万籁俱寂,唯有河水轻轻地作响。规矩怕水,咪呜咪呜地攀着留瑕的肩膀,她轻轻地抚摸着它,倚在船舷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东船西舫悄无言,唯有盛极而亏的明月穿行在薄薄的莲花云里,月光晕在云里,像一滴落在花笺上的泪,颇有点未语泪先流的幽怨。

  留瑕望着河水出神,规矩却喵了一声跳下她怀中,跑到后面去,留瑕回头看去,见规矩自动地蹭到康熙怀里,一时间,却都无言以对。

  不过一个时辰前的欢笑杳然无踪,清冷的空气静静在两人之间流动,把人都给凝住了。规矩不知愁,自顾自地去舔康熙,康熙的颈子给那粗粗的猫舌一擦,从脊背麻起来,勉强地抓了规矩,对着它,却向留瑕说:“什么样人养什么猫,你这不规矩倒会小巴结。”

  “要按着一般人说,这叫皇恩浩荡、鸟兽亲人。”留瑕拢了拢松松的辫子,自嘲地笑了笑,“要按着奴婢说,这是它知道舔您一准有东西能吃。”

  “何尝它知道?就是朕身边众人,又哪个不是知道舔一舔朕就有东西吃?”

  “皇上是大馍馍嘛!舔一口油水多得吓人。”留瑕淡淡地说,她蓦地想起自己也是康熙口中的众人之一,心头一缩,难道她对他好,也是因为有好处吗?

  康熙却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从喉咙里干干地笑了笑,没话找话说:“明儿你就要去南京了……可别睡迟了,要不,朕一起锚,就把你也带杭州去了。”

  “去了……倒好了……”留瑕低低地说,无声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康熙,见他抱着规矩,似乎不愿撒手,幽幽地说,“皇上去杭州,可要把规矩也带上?”

  “带上做什么?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康熙口里虽嫌弃它,手里却轻轻给它挠头,沉默了半晌又说,“罢了,你回家,不要有这小子捣乱才好。”

  留瑕一蹲身,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偏劳皇上了。”

  说完,便要回舱去,康熙喊了一声:“留瑕!”

  她转过身,康熙望着她,千言万语到嘴边,化成短短两句:“你不要心眼窄,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唉。”留瑕应了一声,缓缓抬起眼,与康熙对望,是的,会再见的,可谁都没把下半句说出口——用什么身份再见呢?

  第九章 南京 康熙二十八年春

  天刚蒙蒙亮,留瑕的箱笼便一一搬下了御舟,规矩还窝在笼子里呼呼大睡,她伸手进去摸了摸它,把笼子的遮布盖上,系了斗篷出去。

  御舟下,曹寅早已等在岸边。他要回南京,受康熙所托,把留瑕也带回去。他这些日子冷眼旁观,也多少猜得出来留瑕的地位不一般,因此不敢拿大,早早穿了官服官帽亲自指挥着上箱笼,见她下船,打了个千儿:“格格吉祥。”

  “吉祥,曹大人太周到了,实在不敢劳烦。”留瑕连忙致谢。

  “格格太客气了,这是奴才本分事,昨儿主子特别交代了,让奴才把您安安稳稳送到南京府上。您要掉了根头发丝儿,奴才得挨骂呢!”曹寅的身段极软,将手一让,陪着留瑕到后面的大官船上去。

  官船边却站着几个宫女,见他们过来,蹲身一福,其中一人开口说:“奴婢们是贵主儿的贴身,给您送来太后老佛爷赐的两副头面。另外,贵主儿说了,与格格姐妹一场,平日没什么机会送东西表心意,格格在宫中也万事不缺,这番知道格格要回南京府上,特别让奴婢们送了几盒珠花、茉莉针给格格赏人,还有几件体己衣裳、逍遥履,都是贵主儿亲手给格格做的,这是咱旗下人的规矩,嫂子给姑爷做体己衣裳,家庭和乐。”

  宫女们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梨木小箱,只见里面珠光宝气,都是一等一的精品,只其中一个箱子没打开,想见是有男人在场,不好把姑娘家的体己衣裳翻出来看。留瑕谢了,又开发了赏钱,这才收下礼物,随着曹寅上船。

  大官船扬起风帆,在纤夫、艄公的帮助下,溯河而上,转回南京去了。

  船到南京,曹寅早已安下了随从小轿,亲自将她送回家,应门的还是从前的管家,看见她,管家夫妻二人又哭又笑,留瑕心中有些温暖,踏进门,一切都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她已不是离家时那个哭哭啼啼的无知少女。家的形象已经模糊了,她独自走在长廊间,这里除了她,没有别人,毫无生气,虽然园子里有花有树,却那样寂寞。

  走进佛堂,留瑕的母亲西氏笃信佛法,向阳的房间里,一尊洁白如玉的德化窑白瓷观音亭亭立于正中,虽是瓷像,但是观音的衣褶、璎珞都仔仔细细地描了出来,做工十分精细。阳光照在观音身上,折射出象牙般温润的光,观音的表情柔和,双手安祥地交叠着,有如一位沉静娴雅的官家夫人。

  旁边有幅字,是她父亲阿郁锡手书,“去做人间雨,归为佛前花”,还有一个幅禅师所赠,“拈花入彼岸,慧剑斩心魔”,全都是有关佛学的字句。

  留瑕并不喜欢这个房间,然而,那句“慧剑斩心魔”,却很中她的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击破了一个百思不解的谜,虽然,她并不懂到底那个谜是什么。

  凝视着那幅字,斩心魔……人心如此复杂,每个念头,都可能是魔性的开端,如何斩去心魔?

  “格格,沐太太来访。”管家前来通报,这位沐太太,是留瑕母亲的闺中密友,嫁给了南京的沐姓富商,这位沐老爷又是阿郁锡的挚友,留瑕父母结缘,正是沐氏夫妻做的大媒。在三藩乱后,沐家便帮忙照看留瑕的家产,沐家在顺治年间就入了汉军旗,从前都常来往的,留瑕自然要见。

  留瑕还穿着旗装,来不及换,匆匆赶往正堂,一绕过转角,就看见沐太太站在阶下,由一群少妇、少女陪着,留瑕连忙出声招呼:“沐婶婶怎么站在外面,真是折杀侄女了。”

  说着,迅速下阶,熟练地蹲身一福:“婶婶万福。”

  “格格快请起,我一个民妇,怎担得起这个礼?”沐太太连忙伸手来扶。

  “沐叔叔十年来照看我家产业,留瑕感激不尽,这个礼是一定要行的。”留瑕行过了礼,往旁搀过沐太太,“婶婶快请里面坐,外头太阳大。”

  留瑕是伺候过太后的人,对于应付沐太太这个年纪的人内行得很,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得宜。在沐太太的介绍下,才知道这群女子,都是沐家的小姐、少奶奶跟几个表小姐,听说来了个格格,都好奇得很,全都跟过来看。

  沐家在南京虽是家大业大,可是有句话说,“进了北京,才知道自己官小”,看过京城数百命妇的留瑕,怎会将这样的阵仗看在眼中?应酬起来,轻而易举。

  沐家的女眷对于这个宫里来的格格,也十分好奇,她们看着她身上迥异于汉装的旗装,平常人穿旗装,要不就显得胖、或者矮,但是留瑕本就生得高,穿起旗装,更添几分利落爽快。

  留瑕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总要拜谢沐家,所以礼品全都置办好了,每个女眷都有一份礼物,再添上佟妃送的珠花,每个小姐奶奶各有宫花、绣囊,真个是皆大欢喜。此时,却听外面通报:“大爷来接太太、小姐、奶奶们回府。”

  留瑕连声快请,心中却有些不悦,她是女官,虽不禁止与男人接触,然而刚回家就跟别的男人见面,让康熙知道了,又该一阵嘀咕了……

  沐太太拉着留瑕的手,微笑着说:“知道旗人风俗跟汉家不同,姑奶奶见外客都是常有的,婶婶与你母亲向来要好,也把你当自己女儿,我们两家没那么多礼数,你来见见你瑛大哥哥,这些年,都是他打理你家的事,你们小时候也一起玩的。”

  正说着,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进了正堂,看见他的脸,留瑕这才记起来,他叫沐蓉瑛,字元贞,一向是个极为庄重、冷静自持的人,起身,留瑕正色敛容:“瑛大哥哥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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