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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孟涛抱拳躬身,哽咽道:“漠北最后一役,将军身负重伤性命垂危,却不让我们声张,只道大将折损会动摇军心,边关丧报会扰乱民心。将军拼尽最后一份力,写了两封信,其中一封用信鸽送走了,想必是家属,这一封是给皇上的。”

  司马轶攥了赚拳,拆开了那封饱经战火破旧不堪的信。皱巴巴的纸上只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永远别让她知晓真相,我的大嫃小禛只能交给你了,请善待他们。

  司马轶深吸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努力仰起头将满眶清泪倒回去,声音沙哑地问:“查将军尸首在何处?”

  孟涛答:“应将军遗愿,尸首火花了,尸灰斗洒在了扁州一带的大漠。”

  “这样……”司马轶恍恍惚惚望着窗外薄薄的暮色,仿佛忽然之间懂了许多。

  翦翦夜风中,一人携一萧伫立在城楼之上。那一袭白衣胜雪,寂寞无边。

  他的眼眸晶亮,神情专注。箫声一处,风凝月碎,天地间再无其他声响。那调子极尽哀伤,仿佛能催人心肝,令闻者流泪。他站的那位置,就在她身旁,只消一偏头,便能看见她翘首望着远远的归途,明眸浅笑。

  城楼下的名黄龙辇中,元珊抱着熟睡的敏禛,泪止不住地流。忆起那日清晨,上官嫃忽然起床梳妆,生涩的西风吹起了她水绿色的袖口,露出一颗猩红的守宫砂。她执笔蘸了朱砂,在铜镜上写下一首词:“曦阳晨雾敛秋霜,素手饰凝妆。西风懒理幽绪,只怨道、寂寞唱。抑清狂,贞节坊,宫砂殇。玉全瓦碎,怎奈何他,一时恍惘。”然后,她回头冲司马轶笑,一面托起元珊的手交到他手里,轻轻地说:“我只有一个遗愿,封元珊为皇后。”

  那样轻的话语,似有千斤重。

  大丧百日过后,元珊得了司马轶的手谕,只身前往浮椿观。上官嫃曾明确要求和司马棣合葬,但私底下交给元珊一只箱子,箱中整齐地摆着她六岁时穿的嫁衣,其上压着一只荷囊。她嘱咐元珊将这箱子葬在浮椿观那小院中的桂树下,算是衣冠冢。

  刚入了观,便觉此地甚有落败之感,不如从前繁盛。元珊遇人便询问,那些道姑讳莫如深,三给缄其口。元珊狐疑,最后找了一个打扫的小丫头打听,那丫头神神秘秘地说:“这道观最近闹鬼,听说连许多法器都镇不住,不少道姑都去了别的观里。”

  元珊不以为意,笑笑问:“那你不怕么?”

  小丫头道:“我不怕,那鬼又不害人。道姑们只是觉得镇不住鬼太丢人了,所以才走的。”

  元珊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哦啊鬼不害人?”

  “我见过啊,一个男鬼一个女鬼,长得挺好看,他们总是成双成对,形影不离。”小丫头挥着笤帚往北面一指,“诺,就是后面那院子里。”

  元珊凝视着那个方向,心突突直跳,都忘了道谢便急匆匆跑了过去。

  院门上爬满了藤蔓,郁郁葱葱。元珊一手抱着箱子,一手推开半掩的院门。冠幅广阔的桂树开满了金黄的碎花,腻腻的香气吸入肺腑,好似饮了酒一般微醺。

  有些鸽子在草地上闲适地晒太阳,突然受了惊呼啦啦全非走了,有的落在树下,有的落在房檐。院落一角的鸽舍很热闹,刚出世不久的小鸽子在鸽舍顶上滚来滚去。

  元珊有些惊惶,章阳宫的鸽子三个月前全部飞走了,竟是回了这里。慢慢走近桂树将箱子搁下,瞥见树下的两张藤椅一尘不染,案几上仍然置着陶土炉和一干茶具,也未落定点灰尘。她继续往前走,那汩汩泉水沿着竹竿源源不断注入池中,但,池水并未溢出,甚至不满半缸。莫非这里有人居住?元珊转身想进屋看看,忽地听见身后发出突兀的声响,她惊得一回头,却见案几上那壶茶烧开了,腾腾冒着白旗。陶土炉便,多了一杯热水,被扣有裂纹,正是她从前在观里使了三年的茶杯。

  元珊颤颤巍巍地握紧滚烫的杯子,仰头望着花枝缭乱的桂树,含泪呼唤:“娘娘,大人,是你们吗?”

  一阵不急不缓的秋风拂过,撼得一树规划簌簌扑落,如一场极美的花雨。鸽子尽数飞了过去,绕着桂树一圈圈盘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只猫,一黑一白蹲在树干上相互依偎着,绿油油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元珊一眨不眨。一瞬间,元珊跪倒在地喜极而泣,放声大哭一阵,又笑了起来,其忠带着哽咽和抽泣,这似酷似笑的声音在浮椿山顶久久回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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