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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这个时节的章阳宫是最美的,繁花似锦,桂叶扶疏。廊下一溜金丝鸟笼中满满当当全是各色鸟儿,画眉、黄莺、八哥、鹦鹉……数不胜数。

  上官嫃褪去了素衣白巾,高挽仙髻,冠缀流苏珠,披深青翟衣,妆容端庄雍贵,在章阳宫大殿接受后宫四品以上内命妇的跪拜。

  一众女子的音色亮亮堂堂在殿中回荡:“恭请圣母皇太后金安!”

  上官嫃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从今以后,后宫高位不再空悬,一切自有哀家作主。你们仍日各司其职,不得越级、不得逾距。且不管哀家不在宫的这几年如何如何,袁宗亦不会追究,只是日后都要依照日时宫归行事,尽快恢复往日秩序。”

  众人叩头应道:“谨遵圣母皇太后旨意!”

  上官嫃起身,仿佛站在巍峨的巅峰俯瞰众生,嘴角微微一笑,转身追遁而去。

  宫中能工巧匠众多,鸽舍不日便盖好了,上官嫃在鸽合附近逗留许久,终是觉得不如意,却又实在挑不出什么瑕疵。元珊亦觉得这鸽舍比先前的好很多,但却不知道上官嫃究意哪里不满意,或许是对从前的眷恋罢。

  丽璇这几年一直在章阳宫守宫,冷冷清清,好容易盼着主子又回来了,就像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一样吐气扬眉,一进园子便遇见安书芹,她不屑地挑挑眉,方行礼道:“安尚书,可是求见太后?”

  安书芹优雅如故,平和道:“是,听闻太后在园子里,你去通报一声。“

  丽璇便故意磨磨蹭蹭,好半天才到上官嫃面前说安尚书求见,上官嫃低声对元珊道:“我还未传她,她倒是先来找我了。”

  “那娘娘与安尚书好好谈谈罢。”说完,元珊拉着丽璇一同退下了。丽璇并不甘心,在元珊身边满腹牢骚:“太后离宫那几年,安尚书的人多么耀武扬威,连李尚宫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又赶着来衬好太后了。”元珊捏了捏她的手,道:“人在做、天在看,我们抱怨无用,坏人自有天收。”

  丽璇噗嗤一声笑了,“姐姐不愧是在道观修行了,比我们高出好几个境界来!”

  两人一齐去传了安尚书进园子,便远远守着。

  安书芹缓步走来,原本在草地里闲适散步的鸽子全扑啦啦飞走了,扇出一股股微风。上官嫃侧头望着她,神情平淡唤:“老师,你吓着我的鸽子了。”

  “哦?”安书芹仰头望了望,因阳光刺眼忙收回视线,“你当初觉得笼中鸟儿可怜,于是将它们都放了,如今又捉回来,这是为何?”

  “因为它们天生就是笼中鸟,过惯了有人照看伺候的日子,放出去反倒活不下去。”上官嫃顺手朝园手另一角一指,笑得异常归灿烂,“你瞧那边。”

  安书芹顺着望过去,只见鸽舍的对面,还有一座大笼子,里面养着各种形形色色的鸟儿。而笼子的一角,竟窝着一只懒懒的黑猫,正用爪子摸擦须上的血迹。安书芹脸色一变,上官嫃趁机笑道:“老师一向从容不迫,怎么放这些小家伙吓着了?所有的鸟儿在这笼子里关十天,猫没有任何食物,只能捕鸟充饥,十天之后,剩下的鸟只有两三只,它们才有资格享受金丝笼里的待遇。你知道它们要如何保命么?它们会狠心啄伤自己的同伴,把同伴推去送死。”

  “你为何要回来蹚这浑水?”安书芹垂眸,两手紧紧相握,“你娘亲一定不愿着到你现在这样。”

  上官嫃漠然睨着那座大笼子里弱肉强食的场面,“你对得起我娘么?你最好时常来我宫里走动,来这里看看清楚,竟然有几只鸟会有好下场。”

  安书芹睨着上官嫃脸上陌生至极的神情,背脊一片冷汗涔出,其灾至今她们谁都未曾看清楚,究竟谁是鸟,谁是猫……

  纱帘静静垂着,殿中无风,充斥着一股苦苦的药味。上官嫃蹙了蹙眉,她或许是前一番喝药喝得太多了,一闻见便觉反胃。一名宫婢在内帷处候着,说李尚宫抱恙在床,不能出来相迎。上官嫃命她平身,拖着长长的裙摆快步走了进去。

  卸去妆容后的李尚宫病容枯搞,眼窝带着沉重的黑晕深深凹陷。她本想道声安,话还在嗓子眼便猛地咳嗽起来。上官嫃忙拍着她的背,关切问:“御医怎么说?为何迟迟不见好?”

  李尚宫渐渐平复了喘息,笑道:“老了就这样。”

  上官嫃抚着她枯木般的手指,“难受么?不过是风寒,拖了这么许久,定是太医院没有尽力。我去叫他们用最好的药材。”

  “娘娘,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们当奴婢的怎么可以用上等药材。我当了二十年尚宫,年迈体弱,或许是时候退位让贤了。”李尚宫举目望着上官嫃忧虑的神色,又道,“可我现在一走,会让小人得势,所以我不能走,必须捱下去。”

  上官嫃鼻子一酸,红着眼道:“李尚宫,你为后宫尽心尽力,没想到老来还要为我操劳,不能得享清福。”

  李尚宫虚弱地喘了几口气,接着说:“娘娘天生聪慧,深明礼义,定可以大有所为,与皇上一齐肃清朝堂,一改大诸江山的颓势。

  “与皇上一齐?”上官旗不解反问。

  李尚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卑职已经上书,请求太后辅政。”

  “辅政?”上官嫃愕然,“后宫不参与朝政,这不是自古以来的宫规么?”

  李尚宫气息急促道:“可是皇帝未亲政,太后是有责任辅政的。除非摄政王将大权归还皇上,便不再需要任何人辅政。”

  “李尚宫是想,逼摄政王交出大权?”

  “别怕,一切有我和银凤公主为你撑腰。”李尚宫说罢又咳了起来,身子伛偻。

  宫婢恰好呈上药来,上官嫃便亲自喂李尚宫喝药。涂着丹蔻的指甲鲜亮粉泽,轻轻拿捏着银勺搅拌,一面吹凉。李尚宫欣慰望着她,疲惫眨了眨眼,“如今尚宫乃七零八落,看在眼里何其痛心。

  上官嫃淡淡道:“莫尚仪跟随尚宫已有十余年,没想到竟见风使舵投向了安尚书。”

  “安尚书……安书芹,若不是你爹当初非要这个人,我根本不会放她在你身边。安书芹进宫前就与司马琛情投意合,无奈司马琛随父王被贬至凉州,安书芹也进宫当了女官,从此大各一方。没想到趁万寿节凉王携家眷进宫贺寿之际,他们两个私自偷情,竟然珠胎暗结,未免损害我们尚营局的声誉,我亲手逼她堕胎。”

  上官嫃一窒,怔怔道:“堕胎?难住她会记恨……有什么事比失去孩子更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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