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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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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嫃忽然觉得呼吸紧窒,捂住胸口大口喘气。耳鸣头昏之中,似乎瞧见了那个常常游荡在太液池边的影子。他性情敦厚,却身手矫健,水性极好;他懦弱木讷,却敢冒犯皇后,为一亲芳泽不惜颜面;他痴痴看着她,说只想见她一面而已。想起那双晶亮、痴迷却会骗人的眼睛,上官嫃就像受了极大的羞辱一般咬牙切齿,挤出三个字,“司马轶……” 安书芹翘首望着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夜空,平和地笑道:“我们赢了。” 司马轶于灵柩前登基,为大行皇帝发丧,守丧百日。凉王司马琛控制了宫中局势,以新帝未及弱冠之年为由,自封为摄政王。上官敖被迫辞去宰相一职,告老还乡。尚书安书芹拟旨,长公主盖印,尊上官嫃为皇太后,迁居浮椿观清修。 夜幕深沉,一颗颗星星正蹦出来,明亮的,却渐渐模糊掉了。 腿悬在外边,低头看下去,晕眩无比。西风一阵缓一阵急,吹得她双眼发涩,就紧紧闭了起来。 观星台足有十丈高,台底下的李尚宫早已吓昏了过去。谁也不敢上去,默默地仰视着那个裙裾飘扬的影子。 静候已久的元珊提着风灯慢慢走近,唤道,“娘娘,看够星星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上官嫃渐渐扭回头,柔顺地垂在两颊的青丝被风撩起,现出颈上一圈暗红的掐痕,与白皙的肌肤相比触目惊心。她脸色麻木,不咸不淡地念着那一句:“他没喜欢过我,从来都没有。” 元珊一垂眸,清泪滴在风灯罩上,啪的一响,极其轻微,“娘娘,长公主已经颁了旨,咱们明日就该出发了。” 观星台下碾过一阵銮驾的声响,夹杂着晃晃悠悠的铜铃声。一袭明黄身影从銮驾走下来,朝服上披挂着素白的孝衣。他一步步攀上观星台,面对她却并没有要说的话,只是担忧地望着她,一丝丝痛楚从心底沿着血液蔓延,彻底侵蚀了他的七经八脉。 上官嫃慢慢站了起来,白衣飘飘,如鬼魅般朝他走近,直到贴在他面前,轻轻吐了四个字,“乱臣贼子。” 他即便贵为九五之尊,也被她震得摇摇欲坠。那种熟悉的香气氤氲在四周,迷了他的眼睛。她同他擦肩而过,他亦只是轻轻辩驳了一声,“问心无愧。” 上官嫃置若罔闻,与元珊一并远走。这宫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令她眷恋的东西。她只当这些年做了场梦,梦醒后,孑然一身。 浮椿观坐落在浮椿山顶,青石板铺就的石阶逐级而上,山涧泉水潺潺,林中云雾缭绕,宛如仙境。清净的道观中,偶有两三个挑水打扫的小丫头来回忙碌。 浮椿观最北边有一处单独隔开的小院落,银灰的身影拎着木桶进进出出,好不容易将水缸都注满了,终于吁了口气,一面用宽袖擦拭满额的汗。阁楼上忽然传来唤声,她仰头,尖尖的下颌一并扬了起来。阳光刺目,她便用一手挡在眼眉上方,大声问:“娘娘叫我?” 阁楼的花窗内探出一张柔静的面孔,青丝高绾,束以道冠,冠后披着一方白纱,“我总叫你不要干这些粗活,叫小丫头们做便是。” 元珊粲然笑道:“反正我闲着,找点事情做也好。午膳快好了,我去催催。” 上官嫃微微抿唇,回到房中,一袭素白底子的道袍上以银线绣着整篇道德经,白玉般的面孔清凉无汗。她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尾指上新长出来的指甲呈粉色,晶莹光滑。大约是习惯了,她一整日抄书下来也不觉累,可一旦停下来无所事事,心中便压抑苦闷得无处发泄。 上官嫃耳朵不好使,似乎听见有人唤她,隐隐约约,便走到窗边一看,院门边一个小丫头正朝她喊:“上官娘娘,有位客人来探访!” 上官嫃狐疑,便下楼到门前问:“什么客人?” “是一位军爷,说有要事来访。元珊姐姐不在,我便大胆通报娘娘一声。” “哦?”上官嫃淡淡蹙眉,“我在此清修,依律是不能待客的。” “或许真的有要事呢?”小丫头趁机好奇地打量上官嫃,目不转睛。 “那请他进来吧。”上官嫃颔首,转身去了院中的桂树下。一张藤编茶几,两张藤椅,都是她与元珊打发时间用的,没想到会用来待客。上官嫃知道来人是谁,忽然感到心神不宁,打开火折子,点燃了煮茶用的陶土炉。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停在她身后。桂树下香飘馥郁,沁人心脾。上官嫃缓缓转过身,目光似喜含忧地盯着不远处一身戎装的伟岸男子。一年不见,似乎过了十年那么长。 査元赫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牙齿泛着白釉的光泽,浓眉一挑,道:“上官娘娘真大的架子,叫我一阵好等。” 上官嫃也随之笑了,他总是这样玩世不恭。左手拂袖,右手往身侧一指,“请坐。” 査元赫小心翼翼地坐下去,似乎担心那张藤椅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坐定后,侧头望着上官嫃。她下颌柔美而饱满,双颊丰润,隐在宽松道袍中的身段似乎也并不消瘦,他欣慰了,轻松地吁了口气。 上官嫃往壶中放茶、加水,瞥了他几眼,问道:“先皇大丧之期已过,你为何还绑着白袖?” 査元赫一面端详她的神色,一面小声答:“你要为他守丧一年,我陪你。” 虽然声小,但上官嫃听得真切,默默合上盖子。査元赫当是提及她伤心事了,暗自懊悔,忙另起话题问:“这是什么茶?” 上官嫃答:“桂花茶。” 査元赫含笑点头,“天天在桂树下喝桂花茶,道观里也真悠闲。” 上官嫃凝神盯着他,突兀道:“你是武官,不能总吃素,身子会坏的。至于守丧,有心就好。” 査元赫一愣,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暖意。 上官嫃又问:“我父亲最近可好?” “还在礼部任职,只是摄政王因为公孙权的案子对上官一族极尽打压,大概也不如意吧。”査元赫脱口而出,顿时又懊恼不已,为何总是说些没头脑的话令她忧心。上官嫃不再答话,两人便默默坐着。 茶壶里咕咚咕咚响着,査元赫侧头去看上官嫃,见她丝毫没反应,便忍不住开口提醒,“水开了。” 上官嫃这才扭过头,歉意一笑,“我没听见。” 査元赫笑呵呵点头,“是啊,你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我没想事情。”上官嫃矢口否认。 査元赫笑了笑,努嘴问:“那你怎么没听见水开了?” 上官嫃斜睨了他一眼,拎起水壶沏茶,“平日里我都坐你那个位置,右耳才能听见。” 査元赫怔住了,直到上官嫃将茶递到他面前,他才缓过神来,迟疑地问:“你的左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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