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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那是什么?”上官嫃抿唇不语,似是心中有气。司马棣从她身后将她揽住,贴在她耳边轻轻哄道:“小环,吓着你了。”

  上官嫃忽地觉得心头一暖,温顺地答:“母亲刚刚过世,我要守丧……”

  司马棣笑道:“母亲刚刚过世,你却与男子在外夜宿,算不算不孝?”

  “夜宿?”上官嫃努力回想,只记得与査元赫在酒楼喝酒,全然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

  她忐忑不安地侧头望着司马棣,却见他的目光温柔了许多。司马棣似笑非笑地说:“虽然你有错,不过査元赫错得更离谱,朕罚他明日就起程去梁州参军。”

  上官嫃忆起査元赫曾说过要去军营磨炼,没想到这么快,说不定过几年他真当上了帅将回来耀武扬威。她微露笑意,昏昏沉沉地将头靠在了司马棣肩上。外面雷雨再大,辇车里面也是干燥而温暖的。他们相互依偎,好似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雨夜,孤独越久,越渴望身边有人陪伴。

  第五章 夜如何其

  连日大雨过后,御街上的青石板都是湿漉漉的,被街铺的灯火映得水光可鉴。

  亥时已过,人烟稀少,临街一家准备打烊的酒肆空空荡荡,唯有上官鸣夜一人独饮。他穿着一身月白衣袍,发髻亦是用白巾所束。面容憔悴,不见昔日半点风采。桌上酒菜齐备,只是酒壶已空,菜肴未动丝毫。

  夜色遮掩下,一名华贵妇人踏着木屐款款行过,时不时踏在水洼里,溅起雨水也浑然不顾。她迈入酒肆的门槛,径自去柜台给掌柜一锭银子令他退下,又拿了两壶酒给上官鸣夜送去。她在他对面端然坐下,轻声唤道:“四哥。”

  上官鸣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只亮了一瞬间,又暗灭了。他垂目望着手里的酒,醉醺醺地说:“夜深了,公主怎会在此?”

  司马银凤光艳浓彩,在微弱烛火下滟滟生光,微微一笑,“来陪四哥喝酒,叙旧。”

  “不必了。”上官鸣夜即便落拓,也是一杯一口酒慢斟慢饮,绝不会失了风度。

  司马银凤替自己斟了杯酒,嫣然一笑,“四哥,何必拒人千里?银凤自知不该任性跟四哥赌气,不过二十年了什么气都消了。我并非不明白,即便你当初敢娶我,父皇也不肯让我嫁给你,反倒会连累上官大人。其实,我们就算各自成家,也可以平和相处,不必每次见面都如见仇敌。”

  “微臣不敢,微臣每次见公主都毕恭毕敬,唯恐失礼。不过公主却拿微臣当仇人,一旦逮到机会便苦苦相逼。”上官鸣夜酒意正兴,什么话也不惧说出口。

  司马银凤掩口而笑,眸中波光闪闪,脉脉地望着他,“看来我们的旧事四哥都记得很清楚。”

  上官鸣夜猛地搁下酒壶,一面大笑一面望着她说:“银凤,我一直想跟你说清楚,不是我不敢娶你,而是根本就不想。从一开始我喜欢的人就是雨苓,不是你。我之所以接近你,完全是奉父命行事。当时我心中早打算好了,即便娶你,也要纳雨苓为妾。后来得知皇上要将你许配给元帅的大公子,我如释重负。这一生能和雨苓成为结发夫妻,便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司马银凤神情凝滞了,她不敢置信地盯着上官鸣夜,那些旖旎的过往、令她沉醉了多年的旧梦,竟是一场戏?她回想方才他说过的每个字,直到那些字都狠狠钉在了心上。她脸色阴霾,攥紧了手,指甲狠狠刺入掌心,却麻木地对他笑一笑,说:“上官大人,这么多年,我当你是仇人,看来并没做错。”

  上官鸣夜举壶就口,一顿狂饮。木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渐行渐远,夜空里又飘起雨丝,零星、凄清。

  章阳宫四周种满了奇花异草,即便到了秋季也芬芳扑鼻。宫殿里陈设简单,只有少许必要的器物,案几和书架上皆无玩物点缀,贵妃榻头搁了只花瓶,插着几枝菊花。上官嫃一袭素衣,髻上缀着银珠流苏,未施半点脂粉。她倚窗读书,手里握着一只陶瓷茶杯。午时的阳光暖暖的,惹得人昏昏欲睡,她渐渐合了眼,手无力地搭在腿上,茶杯松落滚了下来。元珊及时接住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回茶托内。

  司马棣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直到遮了门口的光,元珊才忙下跪请安。司马棣挥挥手令她退下,一步步极轻地走近上官嫃。她睡在白茫茫的阳光里,耳郭通红,半透明的,一丝丝血脉清晰极了。他轻轻坐上榻将她揽住,闻见她发间微微散出一股暖香,像孩子气的乳香,又夹杂了昔日他为她特制的茵犀香。

  上官嫃微微一惊便醒来了,回头望着司马棣有些无措,半晌才有了反应,惊呼:“皇上?章阳宫里花丛极多,皇上不该贸然前来。”

  司马棣从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香囊嗅了嗅,微微一笑,“花丛才能吸引蜂蝶,朕就是闻着花香而来的。”说完,他将荷包在上官嫃面前晃了晃,“朕这只荷包用了太多年,觉得有些旧了。”

  上官嫃愣愣地望着那只碧绿的香囊,拙劣的绣工、彩线略微褪色,那是她十岁时绣的第一个香囊,万万想不到司马棣竟常年佩戴在身。上官嫃伸手轻轻捏住香囊,羞涩地笑道:“太难看了,我还以为早就扔了呢!皇帝……皇上,就让臣妾为你重新绣制。”

  司马棣突然将香囊收回掌心,似笑非笑地说:“重新绣制可以,不过这只也不能叫你要回去。”

  上官嫃微微嘟起嘴,眨巴着大眼睛,“可是这样的玩意怎配得上九五之尊?皇上还是扔了它吧。”

  “岂可扔了?这不是普通玩意儿,可是保命的。”司马棣故意做出一副骇然的神情,赶忙将香囊藏进怀里。

  上官嫃面颊酡红,难为情地唤道:“皇帝哥哥,还给我吧,叫人家看见了怎么办?到时会嘲笑本朝皇后连香囊都绣不好。”

  司马棣眯眼一笑,眸中流露出点点温情,握住她的手问:“那你准备何时跟朕回去?”

  上官嫃怔了怔,望着瓶中几枝灿灿的菊花,垂目道:“臣妾想在此为母亲守丧。”

  “朕知道你心中有些事情无法释怀,但你一向明白事理,不该像孩童一般使性子。不如我们来约个时限?”

  上官嫃傻傻地望着他深邃迷人的眼睛,“什么时限?”

  司马棣抚了抚她发髻上的流苏,在她柔嫩的脸颊轻轻啄了一下,小声说:“就以一年为限,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做真正的结发夫妻。”

  上官嫃羞怯地垂下头去,手心微微沁出汗。她脑中忽然晃过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兜肚,脸颊滚烫。合卺的时候穿上它,就能怀上龙胎……真的要为他生个孩子么?她红着脸撇头看窗外,司马棣将她每一刻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一张俊颜上绽开了弥足珍贵的笑容。

  时至秋末,太液池边满目败红衰翠。冷风清爽,上官嫃衣着简朴,在池边慢悠悠走着,一面用双手捂住脸颊小声问:“这样不会有人认出我来吧?”

  元珊笑答:“娘娘,此处僻静,极少有宫人走动。冷吗?披上斗篷吧?”

  “不必了。”上官嫃晃了晃胳膊,“方才练剑出了一身汗。”

  “这次皇上出宫狩猎,娘娘为何谎称不适呢?娘娘不是喜爱骑射武艺么?”

  “我喜爱骑射是想要强身健体……”上官嫃侧头望着太液池茫茫的水面,顿了顿说,“并不是为了谁。”

  元珊一个劲地点头附和,“是了是了,娘娘自然是为了强身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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