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宫砂泪 | 上页 下页


  上官嫃跪坐在龙床内侧,双膝早已麻痹,垂头强忍着。她离皇上很近,能看见他精致的五官,被蔓延无际的大红帐幔包裹出红润的光泽。他的表情很平静,给人一种熟睡的错觉。上官嫃觉得他即将醒来,不会一直睡下去。

  半挽的帐幔之外,长公主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査元赫倚在旁边,略带疲倦的脸色愈发紧张。子时将近,太医依次上前诊脉,寝殿里始终安静得连风声都清晰可闻。

  长公主忽然发话,“除了摇头,你们就不能说点什么吗?”

  其中一位老太医无奈道:“回公主殿下,这驱邪和冲喜都非医道,一名江湖术士如何能妙手回春?”

  “若太医院有法子,公孙大人也不会出此下下之策。”长公主话音刚落,更声响起,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浮漏,子时已到。长公主起身,侧头望了眼跪在龙床上始终纹丝不动的娇小身躯,温柔道:“李尚宫,你们带皇后回去休息。”

  上官嫃用小手费力地撑起身子,刚站起一点来,双腿却酸软无力,扑通一声趴了下去,刚好趴在小皇帝身上。众人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莫尚仪匆匆赶去抱皇后下床。上官嫃嘟着嘴想要解释,忽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咳嗽。轻微极了,却因为就在她耳旁显得格外清晰。她瞪大眼睛盯着小皇帝的脸,发现眉眼之间竟有微妙的表情,兴奋地大叫,“你们听见了吗?皇上咳嗽了。”

  刹那间鸦雀无声,众人表情各异,待反应过来才纷纷围上去。长公主按捺不住惊喜,扶住上官嫃的肩膀急切地问:“真的吗?皇上咳嗽了?”

  上官嫃笃定地点头,“我刚才听见了。”

  长公主直唤道:“太医!快、快来看看!”

  床帏附近的人纷纷退让,上官嫃也被牵了出来。寝殿里有些混乱,査元赫趁机走到上官嫃身边,悄悄问:“上官嫃,皇上是不是快醒了?”

  上官嫃歪着脑袋若有所思,“我听见他咳嗽了,眉毛还轻轻地皱起来。”

  査元赫严肃了一整天的脸孔放松了下来,声音哑哑的带着一丝委屈,“皇帝舅舅吓死人了,害得我这几天老做噩梦,等他醒了,我要问他讨回来才好。”

  上官嫃问:“你做什么噩梦了?”

  査元赫心有余悸地答:“梦见太液池里的莲花全都枯死了,水面上漂着很多死鱼,还有女鬼……”

  “别怕,梦是反的。”上官嫃安慰道,不过想到那样的画面,心里还是会害怕。

  太医诊过之后,长公主发话留下一些人轮流值守,其余人散去。上官嫃被莫尚仪抱回寝殿的时候已经熟睡了,李尚宫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这孩子让我想起了银凤小的时候。”

  莫尚仪小声嘟囔:“长公主是先皇的掌上明珠,可从没受过半点委屈。这小皇后就难说了,那两家人若是真心疼她,便不会硬生生往宫里送。”

  李尚宫板起脸孔训道:“莫尚仪,身为尚仪,更要谨言慎行。”

  “娘娘,这没外人。”莫尚仪挑了挑眉,还是不吱声了。宫里所有的红纱灯笼彻夜不熄,映得每个人满面红光。李尚宫想了想,还是命人吹熄了床边的落地烛台。床帏里暗了下来,上官嫃轻微的呼吸中带着几分乳香,双臂紧紧抱着一团锦被,在偌大的雕花床上只占了小小一角。

  莫尚仪微微叹了口气,从梨木架上取下精致的霞帔,收在箱底。

  拂晓时分,从德阳宫正寝殿传出小皇帝苏醒的消息。耀眼的朝阳浸透窗棂,疲惫了一整夜的灯烛似乎明白自己的使命结束了,无声的熄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

  皇上虽然醒了,但身子虚弱,尚需调理一阵子。德阳宫里的人因此忙碌起来,大婚时的红绸布不久全被换下了,宫人们脸上的神采却显得更加喜庆。上官嫃日日跟着莫尚仪学宫中礼节,只是没再去见过皇上,尽管他们的寝殿只隔了一道长廊。

  似乎在宫里闲的时候特别多,上官嫃常一个人在空空的大殿里游荡,孤单时越发想家。连着许多天她睡不着,闭上眼更想念娘的温软怀抱,日子一久终于受不住了,半夜坐在床角号啕大哭。值夜的宫婢吓坏了,忙不迭地通报上去,宁静的夜一时热闹起来。

  李尚宫带人来的时候,上官嫃已经哭累了,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李尚宫侧头看向莫尚仪,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她真的太小了,即便再懂事,也不过六岁。真想找个乳母来啊……”

  莫尚仪点头附和,“卑职一早便想过了,只是皇后自小一直是跟在亲娘身边,没有乳母。若是交给宫里的乳母,都六岁了,只怕带不亲。”

  上官嫃用被子捂着脸低声啜泣,断断续续地说:“不要……乳母,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待我明日与公孙大人商议。莫尚仪,你今夜就陪在这。”李尚宫眉尖微蹙,因匆忙赶来未上妆,乍看之下面色蜡黄而憔悴。离开的时候,驻足一回头,又满腹心事迈出殿去了。

  莫尚仪命人在床边铺了矮榻,轻声哄着小皇后睡着之后,自己在矮榻躺下。

  月光一点点泻入花窗,在桌案上投下斑驳的银色。忽而一道黑影掠过桌案,推开半扇门,悄无声息地跨出门槛。而此时,值夜的内侍斜斜地倚在床尾睡得正熟。

  夜幕中华星明灭,廊边的花草里游离着几只流萤。司马棣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醒了,为什么要出来。他只是不由自主地顺着一个声音寻过去,那是女孩儿的嘤嘤哭泣夹杂着模糊的叫喊。司马棣穿着松垮的淡黄绸衣,避开有侍卫的地方,赤脚穿过幽静的长廊,拐入花园,发觉哭声清晰了许多,是从假山的山洞里传出来的。女孩儿嘴里声声叫着“娘”,无助极了,惹人怜惜。

  司马棣攥紧了拳头。曾经这个山洞是属于他的,内心孤独得近乎恐惧的时候,大概就想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脆弱给自己看。走近假山,草地粗粝磨得脚心发疼。他问:“谁在里面?”

  哭声戛然而止,抽抽搭搭的声音还在。先是一张娃娃脸从漆黑的洞里探出,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泪花,映出月光潋滟。紧接着整个圆滚滚的身子都爬了起来,同样赤着脚,穿着绸衣。司马棣皱着眉说:“是你,你半夜在这哭什么?”

  上官嫃懵懂地瞪着他,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陷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她语无伦次地喃喃道:“我哭完了就回去,我不敢在那里哭,她们会担心,会给我找乳母,我不想要乳母。除了娘,我谁也不要。”

  司马棣冷冷地睨着她,“你现在哭完了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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