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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谢昭瑛追问:“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到底什么约定?”

  谢昭瑛却不说,倒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既然你都忘了,那约定就作罢了吧。好了,也不早了,你早些睡,我也回去了。”

  我连叫几声“二哥”,他头也不回地攀上墙头,手脚麻利得简直像蜘蛛侠,眨眼就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真是的,在自己家也要爬墙翻院。谢老爷子怎么教出这么一个好儿子?

  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又见着了谢昭瑛。谢昭瑛今天同昨日有着天壤之别。他金冠束发,身穿一袭皓白云纹长衫,腰系一条青玉带,凭地挺拔修长,风度翩翩,有如玉树临风。这换了马甲,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我扶腰屈膝向他致敬,他扶起我,有模有样地说了一番亲厚话。我老实的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他的未婚妻白小姐在旁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他却对她视而不见。

  谢夫人对二儿子说:“你这次回来,就在家里好生待着。要过年了,家里事多,你帮衬着点。”

  他应道:“儿子知道。让母亲操心了。”

  这时候下人端上来一盘水煮肉片。这菜东齐原先没有,我来了后指导着厨子做的。谢家人大都口味清淡,并不是不爱吃辣,而是东齐素来没有什么可口的辣菜。我做了一回东齐版的大长今,亲自下厨做了数道川菜,居然甚得人心。从那以后,家宴上次次都有。

  谢昭瑛见我吃得津津有味,惊讶道:“四妹,你口味什么时候改了?”

  谢夫人说:“小华病好后,口味重了许多。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艺,桌上这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还有什么黄闷鸭,都是按她的法子做出来的,味道挺不错,你也来尝尝。”

  谢昭瑛一脸疑惑地夹起一片肉,放到嘴巴里慢慢嚼,“确实好吃。四妹从那里学来的?”

  我急急地找了一个借口,“灵感突发。”

  谢昭瑛追问道:“哪里来的灵感?”

  我恶狠狠道:“有鸡夜闯我的院子,吃了我的茶水,宰杀之后,发觉肉鲜嫩无比。故之后我特选喂了茶的鸡用来烹饪,才制出了这道千古留名的绝世好菜——茶水鸡。”

  谢昭瑛撇撇嘴,埋下头开始老实吃饭。

  后来我就常在谢家碰到谢昭瑛。他似乎没有工作,在家啃老,成日无所事事,谢家二老似乎对他已经绝望,也就随他去了。

  一次,我路过花园里的假山,竟然听见谢昭瑛色迷迷的声音说:“怜儿,你可知,你若是那风儿,我就是那沙。你我永远相随……”

  那氢弹般的台词一下把我炸回了冥王星。

  大概是我发出了什么声音,一个俏丫鬟红着脸低头跑出来,一溜烟地跑不见了。我记得她似乎是谢夫人的丫鬟。好个谢昭瑛,偷吃到老太太身边去了。

  这边,谢昭瑛整了整衣冠,从容不迫地从假山后踱了出来,看到我,做出一副人生何处不相逢的表情,“四妹,你也来花园玩耍啊?”

  “是啊。”我冷笑,“月色如此迷人,又是什么教人辗转不能成眠?”

  冬日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俩,谢昭瑛笑得荡气回肠。

  第五章 和尚论天机

  假设一个女孩子,牺牲她的青春而奉献在家族的荣誉上时,别人竟然还觉得她不配。我受不了这个侮辱。

  年关将近,全家人去庙子里上香祭祖。

  记得红楼梦里描写贾家人去进香,浩浩荡荡全体出动,在公路上排成长龙,极尽奢华之能事。谢家不知道是因为太傅简朴,还是因为家眷简单,出门进香,只不过轿子五顶,下人几个,家丁开路,温和低调地穿城而过,奔赴万佛山。

  万佛山在城外几里远处,山上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寺庙,故夸张地称万佛。《山川志》上记载,该山高万仞,山上长满奇花异草,有瀑布溪流,飞禽灵兽。

  具体如何神奇,我不知道。古时候的轿子,毕竟不是现代的轿车,我坐在轿子里,被颠得七荤八素、两眼发黑、胃里一阵阵翻滚,就像刚下了海盗船又坐上云霄飞车。我憋得浑身抽搐仿佛羊癫疯发作,偏偏那区区几里路给古人走起来如同万里长征般漫长。

  云香不停地给我打气,“小姐坚持住,就快到庙子了。”

  我坚持不住了,掀开帘子张嘴“哇”地吐出来,早上吃的稀粥馒头鸡蛋和苹果统统化作酸水奔流而去。

  吐完了,感觉稍微好了点。张开眼睛,看到一摊稀黄的污渍附着在一块上好的竹青色锦缎上,那块锦缎有节奏地一晃一晃。

  我的目光顺着那块料子往上移,落在谢昭瑛扭曲的笑容上。他握着缰绳的手上青筋暴露,关节发白,可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扑过来掐死我。

  风流的人都爱美,爱美的人都有洁癖。但我真的很无辜,路那么宽敞,他偏偏要催马过来,巴巴被我吐一身,这摆明了是自找的。

  谢昭瑛好不容易克制住面部表情,扬手丢给我一个东西,说:“闻一下,就不晕了。”

  我接过来一看,是个精致的香囊,散发着一股异香,让我联想起了玉兰油润肤霜。我凑上去闻了闻,那股清香沁人心脾,令神智为之一清,头果真不怎么晕了。

  原来他过来是要给我这东西。我抬头想对谢昭瑛感激几句,哪知他早就打马先走,去庙里换衣服去了。

  到了庙子,有一个干瘦的老和尚在门口迎接我们,阿弥陀佛地说了一长串客套话,然后领我们进去。我和谢昭珂跟在谢夫人身后,等男人们都上完了香,我们才过去,给佛祖和谢家祖宗磕头。

  我很有诚心地拜了拜。菩萨和祖宗保佑,我虽不是谢家子孙,但是好歹本名也姓谢,既然占了谢昭华的身体,就一定会老老实实做人,绝不辱没谢家名声。求你们保佑我早日回到原身,千万拜托。

  好不容易上完香,接下来又要去听禅。我在心里哀号,先前那一吐,肚子清空,现在早已经饥肠辘辘,两眼发绿,看着香案上供着的白面馒头一个劲咽口水。

  谢昭珂不食人间烟火,依旧亭亭玉立在谢夫人身后,高贵美丽的容颜一片安详。她看到我的脸色,不解地问:“四妹你是不舒服吗?”

  我苦笑着摇头。

  谢夫人兴致勃勃地说:“今天由慧空大师讲禅,实在难得,你们都要专心听讲。”

  进了禅房,我挑了一个靠边上的位子,一个穿着白缎青丝绣服的男子坐在身边,那是换了衣服的谢昭瑛。我有气无力地冲他点点头,手里忽然塞进一个纸包。

  我大惊,那纸包还热乎乎的。小心打开,居然是几块黄澄澄的豆油酥饼。

  我热泪滚滚,“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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