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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可少爷,却最喜欢我穿这颜色。”娉婷静静地凝视着脚下鲜艳裙角,轻声问:“你还记得那次我在雪地里穿绛红色的裙子?”声音似一丝线,牵起那遥遥远远,数之不尽的故事。

  “记得。”何侠感慨地叹了一声:“我还知道,你现在,也是为了我穿的。”

  他轻声叹着,从肩上解下围着厚厚貂毛的披风,跨前一步。

  几乎所有两方人马,都因为这短短的一步悬起心,弦上的箭,差点就破风而去。

  但他只是轻轻地将披风披在娉婷肩上,像从前一样,用热热的掌心暖着她的脸颊。

  “看,都冻僵了。”连唇边蕴着的笑都是一样的。

  娉婷乖巧地站着,让他为她披衣,让他暖她被冻得青红的颊,听着何侠柔声道:“你何必如此?难道不穿这颜色,我就不会出来见你?难道我真是无心无肝的人,能将十五年的情分忘得干干净净?”

  他怜惜地注视着她,举手将她头上的发髻一点一点地松开,让青丝一束一束垂下:“你从没自己动手梳过这个,虽然像,但我往日并不是这般为你梳的。”

  众目睽睽。

  一个是云常的驸马,一个是镇北王的女人。

  可,竟人人都觉得这场景又纯又美,像每个人都有藏在心底最好的回忆,唯恐有不识趣的,咳嗽一声,便将眼前一切震裂,只留一地真实的碎片。

  过去又暂时仁慈地回来。

  彷佛娉婷仍是他的侍女,同马驰骋,同饮同食,肆无忌惮地打闹游戏,那么暖暖的,淡薄的身子,那么晶莹剔透的眸子,那么一颦一笑都让人赏心悦目的小人儿。

  什么时候,只要想起来了,就喊着“娉婷!娉婷!”,满王府里寻,逢人就问,往往在拐角处碰上匆匆忙忙听了呼唤的娉婷,一抬头,两道目光又直又澄清的撞上了,听见她问:“又怎么了?我正忙着呢,可没空给你当人桩子画画。”

  楚北捷,楚北捷又算什么?

  他凭什么夺了她的魂魄,她的心,凭什么十五年的亲密无间,比不过他短短数日的豪取强夺?

  “娉婷,我念着你。”

  “三十万重兵压境,逼着东林王调走楚北捷,都是为了你。”

  “楚北捷待你又如何?接了王令,就舍了你。”

  “他对你一点也不好,你又何苦自轻自贱?我们仍像从前那般,岂不快活?”

  何侠朝身后密集的精兵一指:“我领了兵攀山涉水而至,却忍而不发。娉婷,难道你真的不懂我的意思?我从来没想过要伤你。”

  “少爷的意思,是要我随你走吗?” 娉婷眼神飘着,幽幽地问。

  “你不愿意?”

  “怎会?”娉婷目光移向高处的白旗,这恐怕是楚北捷的地方上第一次升起的耻辱:“白旗都挂了,娉婷还能说不吗?”微微一笑,又侧着脸瞥何侠一眼:“你是要带走人?还是要带走心?”

  何侠受伤的表情一闪即逝,沉声道:“两样都要。”

  优美唇角逸出一丝哀伤的苦笑,娉婷叹道:“少爷啊,你这样做,又有几分真的是为了娉婷?你不想对我用武,无非想更沉重地打击楚北捷罢了。若让他知道我是心甘情愿随你走的,这将比让楚北捷在边境上输了一仗更痛快。”幽幽叹了数息,语气渐转坚定:“也罢,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心甘情愿地,随你上路。”

  何侠听弦琴而知雅意,立即问:“你要我等多久?”

  “初六。”

  “娉婷,楚北捷不会回来。”

  “那么,我便随你走。”将食指放在唇边,狠狠一咬,殷红鲜血滴滴打在雪地上,宛如怵目惊心的红梅陡然盛开。

  “我白娉婷对天发誓,若过了初六,镇北王未返,就心甘情愿随云常驸马何侠离开,绝无反悔。若违誓言,教我死无葬身之地。”

  在场两方人马都听见她掷地有声的誓言,均觉匪夷所思。

  兵凶战危,何侠身份贵重,潜行至此,越早一刻离开便越好。如今强弱悬殊,镇北王人马又挂了白旗,白娉婷生擒过来就好,何必冒险等上这两天?

  无人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何侠却豪气顿生,点头应道:“好,初六一过,我来接你。”

  漠然见他转身离去,毫不犹豫,身边众护卫沿途保护,弓箭手缓缓成扇形后退,箭头仍直指别院方向。

  渐渐看他们退入林中,依稀没了踪迹,才觉按着剑柄的手心全是冷汗。

  茫茫雪地,空荡得萧瑟。

  娉婷仍伫立在那,凝视何侠消失的方向。

  “白姑娘?”漠然凑前一步,低声喊道。

  娉婷转过头来,脸色晶莹得将近透明,咧唇挤出一丝惨笑:“十五年情分,换来两天时间。”并不挪动脚步,只是抬头,痴痴看着东边,轻声问:“看他的意思,王爷绝不可能在初六前赶回来。你觉得如何?”

  漠然踌躇道:“何侠如此有把握,应该是因为有大王在都城相助。这样的话,恐怕……”

  “王爷何等人物,他执意要回来,又怎会有人拦得住?”娉婷语气笃定,低低道:“他若心里有我,初六之前,一定会赶回来。”

  一定会回来。

  醇酒美人、强权利刃,都拦不住他。

  只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就一定会在初六过去之前,赶回来与我相会。

  醉菊陪着红蔷在院子里,心里七上八下。远远瞧见大门上白旗高挂,搂着脸色唬得纸般的红蔷轻轻安抚了一下,警戒地探听四方声响。

  可一丝杀声也没有。

  似乎连风都被吓住了,不敢发出嚣声。

  足足等得心弦都怏绷断,才看见漠然随着娉婷走了回来。娉婷脸上白得晶莹,逸着一丝浓得似墨的倦土息,肩上的披风却已不是出去时的纯白色,换了上好的深色貂毛。识趣地默默跟了进去,见娉婷一言不发,醉菊也不多问。端来热茶让娉婷用了,让她舒服地睡下,这才对也一直不作声的漠然使个眼色,掀开帘子走到屋外。

  “怎么回事?我竟看见了白旗在飘。”醉菊身份特殊,与漠然交情又老,开门见山便问。

  漠然皱着眉,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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