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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那人越来越少回王府。他狡兔三窟,红粉无数。美人们都有些类似的相貌,眉目悠长,睫毛格外浓密,尖尖的下巴。那是他年少时就爱好并习惯了的审美,根深蒂固,难以改变。自己可能都感觉不到。亲热的时候,不时会叫错名字,女郎便会问他:谁是那个明月啊?

  他被香喷喷的福寿膏和依依呀呀的戏文弄得舒坦了,就会耐心地想一想答案,然后笑着总结道:“一个笨蛋。”

  “笨蛋让你爱成这样,把别人当成是她?”

  “谁爱成哪样了?我烦的紧呢。”

  “人在哪里啊?”

  “在家。”

  “所以您不回去了?”

  “回去就会想起以前的事儿,就不高兴。”

  “在我这里您是高兴的?”

  “你要是再问,我就不高兴了。”

  ……

  §第二十九章

  美人凑到他漂亮的脸旁边,嗅一嗅,弄得他发痒,闭着眼睛笑了,把她推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非奸非盗,就是想要跟您啊,提个醒。”

  “听着呢。”

  美人听出那因为纵容和慷慨而拖长的声调,因而放心的要求:“剧院老板给我的《春闺梦》开了十五天的座儿,第一次挂头牌,怕,怕倒彩。”

  显玚仍闭着眼睛笑笑:“哪有人第一次挂头牌不被倒彩的?这么着急要红?”

  她名叫顾晓亭,十八九岁的评剧小旦,从小在戏文里面习字学道理,在舞台上学走路和做人。她那身子柔软温暖,说话一字一嗔,像台面上章节里的每一个女角儿。顾晓亭绾了一个兰花指,故事和情绪随即被那贝壳一般的细细小白牙齿吟唱渲染出来:

  “花开四季皆应景,王爷听奴家说分明:
  我若身在乡野小村旁,伴着屠户放牛郎,
  麻裙粗布做衣裳,半句怨言不敢讲。
  只是如今我要绫罗绸缎作凤裙,
  东海的芍药,南海牡丹根,西海的灵芝草,北海老人参。
  玳瑁鳞,珍珠帐子玛瑙枕,琉璃盘子翡翠盆。
  金玉满堂我一笑,什么宝贝信手招,
  只因我榻上那个人,他啊,他……”

  显玚早睁开了眼睛,半皱着眉头半夹着笑,看着那插科打诨荒诞不经的顾晓亭,他接口问道:“你榻上的人怎么了?”

  美人脆生生地脱口而出:“他是个聚宝盆!”

  他听了哈哈大笑,伸手拍拍她肩膀:“是啊?我是聚宝盆啊?”

  顾晓亭上去搂着他脖子:“你是聚宝盆。你不是聚宝盆谁是?我要你买整整五天的满座。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

  她一边催问一边摇晃,显玚把那嫩藕般的手臂从脖子上解下来,坐起来用茶水漱漱口:“我还当什么事儿呢,可以啊,有什么问题……”

  女子听罢就下床找鞋。

  “干什么去?”

  “买煎饼去。楼下有人叫卖呢。”

  “才吃多久就饿了?”

  “唱戏才劳神呢。刚才那几句话可是我自己现编的。”

  他切了一声又笑了。

  要出门的时候,顾晓亭背对着显玚问:“王爷跟我在一起,可是高兴的?”

  “还行。”

  她听了便兴高采烈地小跑着出去了。

  他不爱吃黏黏酸酸的山东煎饼,便在那屋子里面找些点心来吃,画着外国小孩的圆筒铁盒子里面有不少曲奇饼干,他挑拣了一块没有巧克力和葡萄干的想要放在嘴巴里,忽然觉得不对劲儿:这里的姑娘蹦蹦跳跳地买山东煎饼去了,那些沾着巧克力碎块和紫色葡萄干的,如今还用得着留给谁啊?

  他就此又想起汪明月吃了甜蜜东西的时候那弯起来的眼角,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小的贪婪和甜蜜的笑容。

  小王爷两根手指还夹着饼干,就这么愣了好久。

  ***

  顾晓亭的《春闺梦》首演当天,隔着半条奉天街都看得见彤芳戏院门口招展的彩旗和垒成了山的花篮。声势很大,热闹非凡,戏迷们蜂拥着去买票子:对不住你呐,今天的座儿满了。

  满到了第五天,报纸都发了稿子,标题大得吓人:顾晓亭《春闺梦》盛况空前,连续五天满座!明眼人刘南一捧着报纸看了半天:除了来奉天巡演的,誉满天下的北京名旦孟九月,还没有人有这样的阵仗。这,这背后,得有多大的后台啊……

  九十来年之后的今天,类似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用几个关键词来概括就是:炒作,推手,八卦……

  南一对这事情的好奇和关注让从来不爱看戏的她霎时兴趣浓厚,约了明月吃涮肉的时候说:“三天后咱们也去看看怎么样?这么凭空就捧出个名角啊?”

  “不爱看戏啊。”

  “就当陪着我。”

  明月低头想了想:“再带个人行吗?”

  南一看看她:“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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